清朝初年,山东青州。
当时天下方定,百姓流离失所者比比皆是。某日街头,就有一位女子跪求卖身葬父。只见那女子,不过二十余许年纪,长得温柔婉丽,我见犹怜,一时观者如堵,纷纷要慷慨解囊。
当地有位员外,既富且贵,也动了恻隐之心,脑门一热,立出百金之巨,碾压诸人,将其父风光大葬,而那女子自然千恩万谢,誓要以身相许。
等回到家,员外却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家有悍妻。可看着那女子楚楚动人,无处容身的模样,员外咬咬牙,硬着头皮把她领进了门。
果然,他老婆自然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怜员外一张老脸,都要被抓成百鬼夜行图了,却硬挺着不抛弃、不放弃,最后他老婆实在没办法,只能默认此事。
员外从此有了生平第一房小妾,并对这个小妾宠爱倍加。这自然让他老婆更加怒不可遏,此后每趁员外不在家,就对小妾横加折辱,到后面甚至发展到见一次打一次,上鞭子棍棒私刑伺候的程度。
可怜的小妾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员外对老婆的恶行自然心知肚明,可积威之下,也不敢当面反抗,只是私下对小妾温言抚慰,而小妾却从来不曾有过怨言,只是默默忍受。
如此数年,直到某晚,员外家遭贼了。
说是贼,其实就是流民。方经战乱,百姓生活无着,往往成群结队,穿州过府地讨生活。而员外家地处城郊,田宅丰饶,不啻一盘肥肉令人垂涎欲滴。
那晚,但见院墙外人影幢幢,不知道有几百人。虽是流民,期间还夹杂着老弱妇孺,可也架不住人多呀!不时有人用巨石砸门,院墙都被震得簌簌落灰。
家中仆役丫鬟见此阵仗,早就吓得四散逃命。员外气急交加,却也无计可施。又见有十几个青壮男子,竟然已经爬上墙头,员外立时惊得魂飞魄散,来不及多想,拉着老婆和小妾就冲进旁边厨房躲避。锁好门后,跟老婆兀自吓得浑身发抖,脑袋一片空白。
只听外面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想必被翻墙进来的青壮打开,顿时,外面响起一阵欢呼声。而员外跟老婆对视,瞬间脸色惨白,这才想起,躲进厨房干什么?这还不是让人瓮中捉鳖?
这时,只见自己那小妾,却一言不发得站起身来,然后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从哪寻摸到一根挑水用的扁担,两端各带个铁钩,突然打开门栓就冲了出去,员外跟他老婆惊得想出声阻止都来不及。
放眼看去,满院子都是人,“群贼乱如蓬麻”。只见小妾飞身而上,舞动扁担,立时“风鸣钩响”,应者无不倒地。离得近的几个贼人,连声都没吭,就一连被击倒四五个。
这时群贼才反应过来,人群中的青壮纷纷围攻上来,可在小妾那根扁担之下,没有一合之敌,无不被迎头痛击,地上立时又躺下了十几个。
这下再无人敢上,其他流民吓得怪叫连连,撒腿就跑,一时竟都堵在门口哭爹喊娘。还有些人情急之下,索性就要翻墙而出,有些抓不稳从墙上掉下来的,摔了个四脚朝天,只顾在那哇哇大叫。
小妾见此,哑然失笑,她气定神闲地将扁担拄在地上,对着人群喊道:“就你们这群货色,也来学人做贼,我也不杀你们,杀你们嫌脏了我的手。赶紧逃命去吧!
没一会功夫,满院子的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先前被击倒在地的,不知何时也挣扎着爬了出去。
这时员外两口子才敢从厨房出来,看着小妾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惊得目瞪口呆。员外老婆尤其害怕,惴惴不安,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过了良久,员外才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妾听完面带戚色道:”家父曾经学拳勇于少林,而我自幼就蒙他老人家悉心教导,算是尽得其传吧。”
(聊斋中说她父亲是“枪棒师”,而这个故事是蒲松龄抄自清初王渔洋的《池北偶谈》中的《贤妾》篇,里面妾自称其父“受拳勇之技于少林”。)
经过此事之后,员外老婆见到小妾总是笑脸相迎,至于鞭子棍棒伺候?那不是开玩笑吗?而小妾也绝口不提往事,仍然对员外和他老婆恭恭敬敬,一如既往。
有邻居妇女对小妾说,嫂子你击退几百贼人,就好像驱赶猪狗一样,为什么以前要忍气吞声,被大老婆打?小妾说,这不过是守本分而已,没什么好说的。闻者肃然起敬。
个人猜测:这位小妾武艺如此高强,天下尽可去得,却能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一则想必感念员外恩情,能够知恩图报;二则嘛,这父女二人莫不是反清复明的义士?因为被朝廷通缉,走投无路,是以才托庇于员外家,以苟全性命?
当然不管是何原因,当其握棍拔关,如猛虎出笼,所向披靡,打人如拔草时,真有元末时少林紧那罗王,棍退红巾军的风采,实在令人心驰神往。
月下髑髅草虫鸣,对影空谈野狐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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