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节 兴善惟宽
马祖道一门下的优秀毕业生众多,这些学生毕业后,便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的弘法之地,来弘扬马祖道一的洪州宗禅法。其中在京师之地弘法声势最为浩大者,当属兴善惟宽禅师和章敬怀晖禅师两人。
兴善惟宽禅师,浙江衢州市人,公元755年出生,俗家姓祝。
惟宽禅师从小就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十三岁的时候,因为见到有人宰杀动物于心不忍,回到家后竟然就开始不吃肉了。然后没过几天,他就来到了僧昙法师处落发为僧了。
到了二十四岁的时候,他又在僧崇法师那里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随后惟宽禅师又来到了僧如法师那里学习佛教的律学,又花时间学习了天台止观法门。所以,在惟宽禅师没有见到马祖道一之前,他已经是个基础牢靠且博学多才的僧人了。
惟宽禅师年轻的时候,石头希迁和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就席卷天下多年了,所以惟宽禅师也来到了洪州开元寺跟随马祖道一学习禅法。
不过,稍微可惜的是,现在所有的禅宗典籍中,都没有惟宽禅师悟道机缘的记载,所以今天的我们自然就无法得知马祖道一是怎么指导惟宽禅师的了。
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惟宽禅师最终在马大师那里拿到了开元寺佛学院的毕业证书。
唐德宗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在江湖上飘荡了两三年的惟宽禅师,开始正式在福建一带弘扬佛法。
公元791年,惟宽禅师离开福建,来到了浙江绍兴一带弘法,并作滕家道场。
公元792年,惟宽禅师离开浙江,来到了江西鄱阳一带弘法,并且在这里作回向道场。
公元797年,惟宽禅师来到了河南登封市少林寺居住。
公元805年,惟宽禅师来到了河南洛阳市卫国寺。在这里,惟宽禅师不仅带领僧众们诵经,更是积极参与塑造佛像修建寺院之类的工作,并且为信众们大作各种法事。
第二年惟宽禅师又来到了洛阳天宫寺弘扬佛法,并且指导寺院的僧众进行禅修。
从上述惟宽禅师的弘法经历,我们可以看出,惟宽禅师和当时马祖石头门下的绝大多数禅师是有天大的区别的,这个区别就是惟宽禅师不但在弘法的过程中传授马祖洪州宗禅法,更是在这个过程中,大力进行诵经、造像、俢寺、作法会、作道场、指导禅定等等工作,而这些工作,绝大多数禅师是不会做的,不但不会做,而且还会呵斥这些行为的。
但是惟宽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上似乎是个另类,他不但做了那些事,并且还做得热火朝天风生水起的。
因为这个世界,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大部分的佛教信徒,他们信仰佛教,都是追求那些所谓的功德和福报的。普通老百姓如此,那些达官显贵更是如此。
所以惟宽禅师在河南地区弘法,很快就获得了大量善男信女和达官显贵的欢迎和追捧。
这个世界的行情就是如此,越有人追捧,那么惟宽禅师的弘法工作就越浩大。而弘法声势越浩大,就会吸引来更多人的追捧。终于,惟宽禅师的名声传到了侯门深深深似海的深宫里去了。
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唐宪宗李纯在安国寺召见了惟宽禅师。
两人见面后,相谈甚欢。李纯对于惟宽禅师的人品和禅法都非常的满意,于是立即下诏让惟宽禅师居住在安国寺。
而惟宽禅师,至此就和国家的一把手接上了线。要知道,任何一个朝代,一个僧人要和皇帝近距离接触,那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进而要被皇帝赏识,那就更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了。而惟宽禅师,就成功的攻克了这个难关。
不但如此,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810年,惟宽禅师更是来到了皇宫里的麟德殿给唐宪宗李纯说法。
一个僧人能进入皇宫朝堂重地给皇帝说法,在世人眼中,估计也就是他人生的最高峰了。所以此时的惟宽禅师在京城里那是意气风发,声势喧天啊。
随后,李纯礼请惟宽禅师主持大兴善寺。大兴善寺不仅是当时长安城里最大的寺院,同时也是皇家寺院。由此可见惟宽禅师在当时声望之隆盛。
大兴善寺不仅是当时唐朝最为重要的译经道场之一,更是唐密的祖庭。公元756年,密教僧人不空主持大兴善寺,在寺里首开汉地灌顶之法,所以使得大兴善寺成为了密教的中心道场。
公元774年,不空在大兴善寺圆寂,随即寺里的曲池忽然就干枯了,并且池里的莲花也全部枯萎了。从此后,数十年间,曲池一直处于干枯的状态。
不过,当惟宽禅师来到大兴善寺当上主持后,曲池里忽地有泉水涌入,白色的莲花也奇迹般的重新开放了。寺里的僧众一个个都觉得异常神奇。
而惟宽禅师主持大兴善寺后,江湖上也就以兴善惟宽来尊称他了。
惟宽禅师在洛阳和长安两京之地弘法多年,获得了下层普通信众,中层文人士绅,上层帝王将相的广泛支持。所以江湖中前来找他切磋交流者就非常的多了。
有僧人问惟宽禅师:“如何是道?”
惟宽禅师道:“大好山。”
这个僧人奇怪的道:“学人问道,师父怎么说山呢?”
惟宽禅师道:“你只认得山,何曾达道。”
道,并不在那些虚无缥缈的地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可以说是道之体现。只要你有一双慧眼,那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又何处不见道?
又有僧人问惟宽禅师:“请问师父,道在何处?”
这个问题,不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只不过每个师父的回答不一样而已。
惟宽禅师道:“只在目前。”万事万物,何处不显露出道来呢?
这个僧人纳闷的道:“我怎么没见到呢?”这个僧人如此说话,实在是睁眼瞎汉啊。
惟宽禅师道:“你有我见存在,所以不见。”
僧人反问道:“我有我故即不见,和尚见否?”
惟宽禅师道:“有你有我辗转不见。”
僧人接着问道:“哪么无我无你还见吗?”
惟宽禅师反问道:“如果无你无我,哪么又是谁在求见呢?”
从这里可以看出,惟宽禅师虽然在京城里有为功德和无为功德做了许多,从而获得了上上下下极大的支持,但是他终究是开元寺佛学院毕业的学生,学习的是禅宗专业,所以面对江湖人士的交流勘辩,惟宽禅师自然就会使出禅宗功夫出来的。
你有我见你见,不能见道。可是你无我见你见,同样不能见道。禅,是讲究不在两头立,亦不居中间的。它不会让你认为有个立脚点可以见到道。所以,高明的师父会一一拔除你所依倚的任何东西,从而让你直接见道的。
有个僧人问惟宽禅师:“狗子还有佛性否?”
惟宽禅师道:“有。”佛经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自然也是有佛性的啊。
这个僧人马上问道:“请问师父还有佛性吗?”
对于这个僧人的勘辩,惟宽禅师不动声色的道:“我没有。”
这个僧人马上就抓住了话题反问道:“佛经中道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什么唯独师父没有呢?”
惟宽禅师道:“我非一切众生。”
僧人马上道:“你既然不是众生,难道是佛吗?”
惟宽禅师道:“我也不是佛。”
既不是众生,也不是佛。这个僧人纳闷的道:“哪么师父究竟是何物?”
惟宽禅师道:“亦不是物。”
僧人又问道:“可见可思否?”
惟宽禅师道:“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曰不可思议。”
惟宽禅师的这个狗子有佛性公案传入江湖后,立即就在江湖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大家都对惟宽禅师的答语称赞不已。
对禅宗史有所了解的朋友都应该知道,在中国禅宗史上,关于狗子佛性的公案,最著名者是赵州从谂的狗子佛性公案。可是惟宽禅师的这个狗子佛性公案,却要早于赵州狗子公案数十年,并且其下语及禅意,并不比赵州从谂差丝毫。
从这个公案惟宽禅师的下语中,我们可以看出,惟宽禅师对于马祖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之禅理,那是有非常深刻的领悟啊,确实是不可思议的。不过,不是过来人那是很难体味出其中的禅意的。
惟宽禅师在京城弘法搞得风生水起之时,大唐文坛当时的头号诗人白居易正好也在太子身边担任赞善大夫。对于一个虔诚的佛学爱好者来讲,自然是不会放过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的。
于是,白居易就前后四次来到了惟宽禅师处请教佛法。
第一次来,白居易问道:“师父既然是马大师门下的禅师,为何也像别的法师那样讲经说法呢?”白居易参访过很多的佛教界人士,还是知道那些高明的禅师是排斥讲经说法的。
惟宽禅师道:“无上菩提者,被于身为律,说于口为法,行于心为禅,应用者三,其致一也。譬如江河淮汉在处立名,名虽不一,水性无二。律即是法,法不离禅,云何于中妄起分别?”
如此看来,惟宽禅师并不因为自己是禅师,就贬低同是佛教的律师和法师之流,其胸襟实在是广大,其见解实在是高明的啊。
第二次来,白居易问道:“既无分别,何以修心?”
惟宽禅师道:“心本无损伤,云何要修理?无论垢与净,一切勿念起。”
起心是妄,修心同样是妄,因为自心本来清静无染,何用你起心动念去修理。这个问题,历代的禅宗祖师都是如此开示的。
第三次来,白居易问道:“垢即不可念,净无念可乎?”
白居易的这个问题,不论古今,都具有普遍的意义啊。绝大多数学佛之人,他们常常有这种误区,那就是求佛、求法、求净之类的求,是正求,是可以如此的。
可是在禅师们的眼里,这些求,同样是妄求,同样是不可取的。禅,是要一物无倚的,是讲究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所以,不论你想把持的还是所把持的是佛、法、净之类的东西,高明的禅师都要一一为你剃除掉的。
所以惟宽禅师道:“如人眼睛上,一物不可住。金屑虽珍宝,在眼亦为病。”
惟宽禅师这个话语,后来变成了“金屑虽贵,入眼成翳”之语,在禅宗江湖上流传极广,无数的禅师都在引用这个话语来勘辩同行教导后学。
第四次来,白居易问道:“无修无念又何异凡夫耶?”
惟宽禅师道:“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即近执著,忘即落无明。此为心要云尔。”
看来,惟宽禅师对于佛学和禅学,都是非常精通,能融会贯通说法的呢。
自然,惟宽禅师前后四次的回答,让白居易非常的满意,所以白居易在京城里就把惟宽禅师当做自己的师父一样对待。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二月的最后一天,惟宽禅师照例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课。不过,当课讲完后,惟宽禅师竟然就在禅座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六十三岁。
唐宪宗听说惟宽禅师圆寂后,立即敕与惟宽禅师“大彻禅师”的谥号。
惟宽禅师说法三十年,在他门下挂名的弟子上千人,获得他颁发毕业证书的优秀学生也有三十九人,可是这些人都没能真正的继承惟宽禅师的禅法,从而使得惟宽禅师圆寂后,他这一系的禅法也就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惟宽禅师圆寂后,弟子们把他安葬在了灞陵西原(今陕西西安市东北)。
两年后,即公元819年,惟宽禅师的弟子来到忠州(今重庆市忠县),找到了已外调忠州担任刺史的白居易,请白居易为惟宽禅师撰写了碑文。正是白居易这篇《西京兴善寺传法堂碑》的流传,才让今天的我们能一窥惟宽禅师的风采,因为后来的《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等禅宗典籍关于惟宽禅师之记载,几乎都来自于这篇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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