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

1

“又死了一条鱼”，小男孩派特看着鱼缸抱怨，“肯定是野猫干的好事”，他愤愤地想。一边把鱼缸里的死鱼捞出来，一边擦拭窗台上撒得到处都是的水。

一个爪子形状的阴影投射在窗台上，派特知道那是堡垒五个塔尖的影子，但还是习惯性地抬头望了过去。

午后的阳光正洒在远处的森林里，不过并没有使那里看起来亮一些，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堡垒就伫立在进入森林不远处，但它太大了，看起来好像占据了森林的一半，光是基座就有几层楼高，主体建筑几乎都高过了树梢。每到下午的这个时候，半个城镇都会笼罩在堡垒的阴影里。

格拉斯坦，是中部大陆最北面的一个边陲小镇，坐落在群山之中，三面环山，壁立千仞，那山一直向上延伸，直到消失在云层里，即使是最有经验的采药人，也只能爬个百十来米。只有城的南面没有山，但是广袤的森林遮天蔽日，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湮没其中。

至于森林里的堡垒，没人知道存在多久了，传说是上古时期为了抵御怪兽修建的，因为战火通常不会烧到这么偏远的地区。所谓上古时期有多远，怪兽到底长什么样，没有史料可查阅，大概比文字的历史还要久吧。

很多人质疑堡垒的防御作用，因为它里面是空心的，像山一样高的堡垒，竟然只有外面一层壳，从建筑结构角度分析，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一种观点认为，上古时期可能是高魔时代，这种建筑大概是用魔法搭建的，至于为什么只搭了一个外墙，就众说纷纭了：有人认为，人类在堡垒建好前就失败了，但这不能解释堡垒本身完好无损；也有人认为，能用这种大型魔法的人，可以轻易打败怪兽，所以在堡垒盖好前不小心胜利了。

魔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已无从考证，堡垒本身也没什么研究价值。但对格拉斯坦来说，堡垒就是其存在的全部价值。一个建在山谷里并且被堡垒挡住的城市，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真的为了避难而设计。无神论者很多，命可只有一条，很多人不相信有怪兽，但还是觉得预备个避难所也不错。所以尽管地处偏远，格拉斯坦不但没有废弃，反而一直受到各方的援助，保存了下来。

派特重新开始收拾，鱼缸里只剩下一条鱼了，派特有些纠结，听说一条鱼不容易成活，要放新的鱼进来么？它们会不会打架呢？或者把这条鱼放生重换一缸吧。

说是纠结，但其实这些事经常发生，养鱼比看起来难多了。每到这种时候，派特就会羡慕被放生的鱼，能够重回大自然，远离这禁锢自由的牢笼。

派特这个岁数的孩子，大多是向往冒险生活的。格拉斯坦的生活一成不变，镇上的人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宛然世外桃源，倏忽海市村落。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出去看看的想法，在这里终其一生。镇上不乏到访者，商队、小贩、浪客、吟游诗人，形形色色，带来各地的消息，听上去也是一片祥和，没有战争也没有怪兽，似乎不能提供什么冒险机会，所以镇上的人愈发没有出去的动力了。

2

和平的日子在这一天结束了。王国的使者跑来镇上，看起来十分慌张，一头扎进议事厅和镇长密会，然后又拉了不少学者跑进堡垒调查。

流言很快传了出来，说是海平面突然上升，已经淹没了南部沿海的一些城市，然后有人目击到海里出现了巨大得像个小岛的怪兽。暂时没有怪兽会登陆的迹象，不过看起来那个大小具有相当的威慑力，需要皇室成员提前安排后路了。

人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结合各种上古怪兽的传说，似乎突然就到了攸关人类存亡的时刻。大人们的焦虑不会影响到派特这样的小孩子，他们还处在英雄主义光环的照耀下，怪兽和勇者一定是成对出现的，最终正义会战胜邪恶，童话里不都是这么讲的么。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很快城里就出现了逃难的人，而且增速越来越快，坏消息也是：怪兽登陆了；怪兽破坏了几个小镇；怪兽接近都城了；国王逃跑了——这条消息是国王自己带过来的；都城的大半变成了废墟……最糟糕的消息是，没有勇者出现。

也不都是坏消息，怪兽并没有一直北上，经常是上岸转一圈就回海里去了。看上去它并不是有意毁灭人类，可能只是在遛弯。

当然不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怪兽不会遛弯到偏僻的格拉斯坦，人们开始期望堡垒发挥避难所的作用，像传说中那样抵御住怪兽的攻击。于是就此展开了全国范围——现在的格拉斯坦可以算是全国了——的讨论：

如果只是阻挡怪兽前进，那堡垒没大到堵住山坳的缺口；

如果作为掩体，里面空心的构造又躲不了多少人；

那如果作为仓库呢？是不是堡垒的下面藏着大量的武器？巨型大炮，无数的火药，最不济有把退魔圣剑也行啊，至少能用来鉴别出勇者，能不能打过另说，先给人点希望嘛。

堡垒的防御价值一看便知，但有没有反击手段还是需要调查一番的，总之，人们按照最后一条议题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查工作。然而翻遍了每一块地砖后，也没有找到类似地下室之类的东西。其实这个说法不准确，根本没有什么地砖，在这轮调查中，人们才发现了一个从没注意过的细节，整个堡垒没有一条砖缝，是一体成型的，这更坚定了它是由魔法创造的观点。只是“参天堡垒今犹在，不见当年魔法师”啊，确定的这个事，并无益于击退怪兽。

不过，纯粹的魔法制品，给了人们更多的想象空间，有人脑洞大开，觉得堡垒里可能存在隐藏的驾驶舱，找到后就能让它变身成巨大石像。毕竟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刻了，这个脑洞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于是对堡垒的调查范围，从地下转移到了空中。

事情当然没那么顺利，毕竟是山一样高的空心结构，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类似房间的空间，搭脚手架肯定是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搭到那么高，没有接缝的墙壁也很难攀爬。只能用飞钩钩住镂空的窗户，再一层层缓慢向上探索。

派特虽然还处在爱幻想的岁数，但他仍然觉得堡垒不可能变身巨石像，大人们忽略了一个事实，连接缝都没有，到底要怎么才能变身？他认为堡垒更像是个笼子，可能有什么机关能把它打开成两半——尽管打开两半也需要有缝——然后怪兽一进去就会合起来，把怪兽关在里面。特别是堡垒所处的位置并不是森林的中间，而是偏在一侧，另一侧有充足的空间可供打开。派特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但是一个普通市民小孩的想法并不能传递到决策层。也只能祈祷大人们在找驾驶舱的过程中能发现隐藏的开关了。

3

终于有一天，野兽喉咙里低沉地呜咽随风飘到了格拉斯坦的上空，隐隐约约却又清晰可辨，让人不寒而栗。声音折磨了人们几天之后，大地开始了轻微的震动，它还是来了。

在这几天里，人们深知不可能做出反击了，还是先找藏身处吧。从体型的差距看，只要怪兽的目的不是吃掉人类，那么藏在地下室基本就是安全的，当然，如果城镇完全损坏，出口被埋、或者塌方，也是有风险的。所以除了逃难而来暂时住在堡垒里的人外，也有很多人选择了藏身堡垒，至少在传说里它确实是抵御怪兽用的。

随着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怪兽硕大的身躯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堡垒里的人从窗口逐渐看清了它的模样。大体上就是一只龟，只是背甲像球一样圆润，头部接近蜥蜴，希望不会像龙一样突然喷火出来。从动作上看，它不属于高智商生物，也不算灵活，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它能把堡垒里的人掏出来。

尽管行进缓慢，怪兽还是抵达了森林边缘，然后在人类看来参天高的大树，开始整排整排地被压折，清脆的咔嚓声像在预示堡垒里众人的骨头的下场。

随即它抵达了堡垒旁。

堡垒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心脏的狂跳声，仍然有人心存幻想，会不会在怪兽接触堡垒的瞬间，突然从哪里喷出一张结界，守护住人类。

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怪兽触到了堡垒，并且继续向前拱。堡垒被推动了！原来那几层楼高的基座不是地基，只是摆在地面上的，现在它像推土机一样铲了过来。原本怪物经过的地方还只是像乡间小路上的车辙，不过3、4条深沟，现在直接被削薄了一层。土地翻卷着像海浪似的涌向城墙。墙应声而倒。继续铲平了几条街后，堆积的砖砾瓦块卡住了基座，于是堡垒被推倒了。

怪兽也被吓了一跳，它停下来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开始尝试往堡垒上爬。不过它面对的是躺下后的堡垒底座，高度显然已经超出了它身体自主直立起来的范围，于是它试图用前腿扒住台边站起来。但是过程不太顺利，因为堡垒近似于三角锥体，底座宽大主体又高，躺下后的姿势不太稳定，随着怪兽用力压，底座变成了支点，另一头的塔尖就成了跷跷板，跳动了起来。原本躲在里面的人，随着堡垒的不断抖动，纷纷从窗口的空隙掉了出来。

最终怪兽还是成功地把上半身爬了上去，然后后腿开始向上登，但它的腿太短了，底座又平坦光滑，不能受力。结果在怪兽连登带踹的惯性下，堡垒被推着开始平移，直到山脚附近，它的后腿能登到山了，才最终爬了上去。这时半个城镇已经变成了废墟。

怪兽爬上堡垒后，停止了活动。躲在地底的人们，隔了很久没听到动静，开始有人偷偷推开地下室的盖子向外张望，发现怪兽趴在哪里一动不动，如果它真有龟的习性，那在晒太阳期间应该是安全的。不过天总是要黑的，幸存者们能做的事，不过是祈祷它起来后回到海里去。

这个愿望实现了。傍晚时分，怪兽又开始活动，不过没有继续破坏，而是退下了堡垒，原路爬走了。如果它是回海里的话，即使还会回来，往返一趟也要十来天，人们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4

没有了堡垒的遮挡，夕阳的余晖第一次完整地撒在格拉斯坦镇上，没有美感，只有残破不堪，和遍野哀鸿。有人积极地救助伤员，让自己忙碌起来转移注意力；有人为了国破家亡悲痛欲绝；更多的人只是在发傻，不愿思考未来，一心等着怪兽的下一次审判。

但派特只有一个念头，去堡垒里找隐藏的开关，证实堡垒真的是一个怪兽捕捉器。没有人有闲心去管别人的行动，连家人也一样。派特就这样不辞而别，径直穿过街道废墟，跑向了堡垒躺着的地方。

一路上，到处都是从堡垒里掉出来的人，即使还活着，也多摔断了骨头，哀嚎不绝于耳，不过总比都是尸体强多了。

派特的目的地是塔尖，因为躺着的堡垒不是平的，底座把大门附近的位置支到了几层楼高的悬空位置，而且塔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搜查过了，没什么秘密。塔尖虽然贴着地，毕竟也很高，最顶层的窗口实际也离开了地面一定的距离。派特远远地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在路上捡了几条之前人们爬塔时用的飞钩。

趁着天还亮，派特尽可能地快跑，赶在日落前抵达了堡垒顶部。塔尖也许是第一次被人近距离观察，虽然五个尖顶气势恢宏，但并不像教堂顶部的雕梁画栋，看起来就是五根粗大的柱子，顶部都是方形的，感觉有点粗糙。不过方形的柱子爬起来可比圆顶容易多了，多亏了它们，派特很快就登上了塔顶，到达了最上层的窗口。

堡垒的窗口都不大，里面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派特迅速爬了进去开始调查。其实并不需要调查，中间那个塔顶的内部，画着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只要不瞎，应该是第一眼就会注意到的东西。

派特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向着那边跑了过去，魔法阵逐渐清晰，应该是刻上去的，沟壑纵横，里面的文字数量不多，所以显得个头很大，派特肯定是不认识的，也许他应该思考一下没有魔法的人到底能不能发动这个阵。

突然，派特觉得堡垒开始剧烈抖动，不对，是整个大地都倾斜了，从窗口望去，旁边的山也开始向这边坍塌，他觉得好像天旋地转了起来，然后笔直地掉向了无尽的深渊。失去意识前，他又看了一眼魔法阵上的文字，好像是这个样子——中国制造。

同时，天空中响起了一阵炸雷似的声响。

“KXdzo3/0VUm5VfFXao2mJk4aNOUqE6guhiLoEkjFtoZVx/6fLCGNstvJto3aC7qu”

（天哪，我的娃娃家被那只新的乌龟破坏了！）

“R2J/L16z63ffwb+6Ccg8mXDV1jTDvoZgSHjk5hzOV0JJurbWoZpz/FEfbyXevJhOSEkaEIeIv1qCZkViPpbGTUP4w0hOC7CKiHXVloC6zx/qqRTyJFIEqW9HAr4VZi9X”

（叫什么叫，我早说了别把宠物放一起养，快帮忙把剩下的垃圾倒了吧，我要换个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