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作者: 寒雁鸣云 | 来源:发表于2021-06-07 08:53 被阅读0次

    1

    我从6楼坠落,风声象征性在耳边呼啸了一下,就听到一声闷响,世界陷入了沉寂。

    据说人死前会跑马灯似地看到生前大事,可6楼太矮了,我刚回忆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就着陆了。

    今天是我16岁生日,也是期中考试出成绩的日子,想着书包里的不及格卷子,今年的生日照例还是受训日。

    例行的大餐,例行的蛋糕,例行的问话:“期中考得怎么样?”老妈的语气冷冰冰的,不含一丝希望。

    小时候我会编瞎话应付,被暴打了几次后,调整了策略,改用拖字诀,结果发现连本带利更惨,还不如坦白从宽,挨骂后再看心情吃蛋糕。

    老妈瞥了一眼卷子,发话了:“高中生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就你那成绩,你知道为了能让你进高中,我们花了多少钱吗!blablabla……”

    烛光随着她吐出的气摇曳起来,让她的脸显得有点扭曲,高中的第一次挨骂,不一样的开头,一样的内容。

    “唉,你看看李阿姨的闺女,多省心,当初活下来的要是你姐姐,可能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老妈有点哽咽,停了下来。

    其实这里就是结束语了。据说老妈当初怀的是龙凤胎,结果女孩发育的不好,被吸收了,硬要说的话,这事可能是该赖我。可要是营养够,我会吸收姐姐么;要是营养够,我脑子能这么笨么;要是营养够,不早产,能赶上期中考试时过生日么,谁愿意每次吃这么苦涩的蛋糕啊。

    气氛凝固了,我低着头默默吃蛋糕,不敢跟老妈对视,吃了一小块后,借口要抓紧改错,赶紧躲回了屋。

    我坐在桌前对着卷子发呆,想努力辨析出每道题的答案,然而那些字却越来越生疏,竟完全不认识了。

    2

    我睁开眼,周围白茫茫一片,床单、帘子、墙壁,门窗,没有一丝鲜活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显然这是一间病房,我有点闹不清状况,于是起床寻找答案,刚走到门口,门就被猛地推开了,正打到我的脑门上,直撞得我眼冒金星,险些摔倒。

    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女声:“啊?你醒了?好了吗?”

    “刚才挺好的,现在就不好说了。”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直起身来。

    面前的女生大约15、6岁,穿着便服,五官清秀,不施粉黛,满满的青春气息。还有一种熟悉的、让人很安心的感觉。

    “让我看看。”女生把我的头抱到怀里,仔细端详。奶香味迎面扑来,我一时不知该坦然享受,还是该假装矜持一下。正犹豫间,却听她唱了起来:“呼,呼,吹一吹,痛痛飞走啦!”唱完很认真的鼓着气吹我的脑门。

    “好了,不疼了。”我从女生怀里挣脱出来,突发的幼稚行为让我有点介意,万一她脑子不正常,突然扭断我的脖子就不好玩了。

    “是吗,太好了,都是姐姐的功劳。”女生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姐姐?谁?”

    “我啊,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你又忘记了么。”女生一板一眼地教训我,听起来心智只有4岁。

    我不太理解这个现象,但肯定不擅长跟幼儿打交道,只好随口敷衍:“这样啊,听你的。”

    女生却挺满意这个回答,哼着歌去摆弄窗台上的花盆,很快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出门转了一圈,楼里空无一人,空气里却弥漫着各种情绪,有等待宣判的急切焦虑,有松了口气的轻松释然,有忙得不可开交的紧张有序,各种气氛混在一起,让人觉得十分压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里确是医院无疑。

    莫非我猝死了,所以灵魂才在医院里游荡?那个自称姐姐的女生是来给我引路的吗?

    回到屋里,姐姐正坐在床上嘟着嘴愠气,“你去哪了,不能乱跑,外面有怪物!”

    “什么怪物?谁说的?”

    “就是有,是真的。”

    跟小孩子争论纯属浪费时间。我不禁陷入沉思,如果姐姐也是灵魂,那应该离开医院往生才对。是谁要求她别乱跑,阻止她离开呢?

    “你在干嘛?快来陪我玩啊!”姐姐看我在发呆,抱怨道。

    接下来的一整天,姐姐都黏着我做游戏,我有点吃不消,对高中生来说,看孩子可不是必备技能。

    “玩得差不多了吧?天都快黑了。”夕阳的最后一点余辉勉强映进窗口,游戏无聊得让我睡着了数次,大脑昏昏沉沉的。

    姐姐撅起嘴嘟囔:“可是好久都没人陪我玩了……”

    我一激灵,是啊,如果她没出生也没往生,岂不是在这里待了16年了?

    “你没离开过这里吗?”

    姐姐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该去哪么?”

    “不是,我要保护你。你走了没回来,我就一直等。然后你就回来了。”

    姐姐冷不丁一句夹杂着语病的话,像万斤重锤直击我的内心,原来我不光影响了姐姐出生,还妨碍了她转生,竟然真的都是我的错。我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头一哽,今天才初见的中二直男和幼儿园小孩,并不适合什么煽情的对话。

    心里堵着一团东西,让我呼吸有些不畅,我赶忙走到窗前,大口捯气。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楼里点亮的灯光落到花园里,如同白昼。更远处,星星点点的花园灯隐隐绰绰。

    四下无声,或者说安静得有点过分,不是那种鸟鸣山更幽的静,而是没有任何生命的静。蛙鸣、虫噪、鸟喧、甚至连蚊蝇的振翅声都没有。

    只有两个人的世界,我想。不对,今天之前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一个4岁心智的小朋友孤独地度过了16年的世界。想到这里,眼泪瞬间溢了出来。

    “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头还疼吗,我帮你吹吹。”姐姐不明就里,跑过来继续刺激我。

    我抱着姐姐放声大哭,不光是为了她的命运,也为我那糟糕的成绩、郁闷的生日、莫名的猝死,把累积的压力一股脑释放了出来。

    3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带姐姐离开这里。姐姐的执念是要保护我,如果我的灵魂不跟她一起走的话,她也许会永远困在这里。

    打定主意,我忽悠姐姐道:“我这次回来是来接你的,跟我找妈妈去吧。”

    “我都不知道妈妈在哪,你怎么知道?”

    “就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啊,然后就赶紧来接你了。”

    连蒙带骗,总算说服了姐姐跟我一起离开。来到楼下花园,姐姐转眼就忘了不出门的决心,撒起欢来,摸摸小草,闻闻花香,我们溜达着向大门走去。

    很快我就感到身体有点不对劲,心里一阵发慌,呼吸逐渐困难,四肢也沉重起来,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也许是因为灵魂不能离开肉体太远吧。

    咬着牙又前进了几步,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大门方向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把我拽倒在地上,像掉进流沙一下,朝着大门滑去。

    压迫感从四周涌来,骨头要被压碎一样,耳朵里蜂鸣不止,嘴里也涌上一股股腥甜的液体。

    姐姐拼命拽着我的手往回拉,不过没什么作用,她能做的只是跟着我爬行,对着我的脸大哭,嘴里不停地喊叫。

    当滑行停止时,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眼睛也睁不开了,但意识反而很清醒,像是梦魇中的状态——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动。

    我感到临近窒息,呼吸困难促使我必须调整姿势,可身体又不受控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大脑越挣扎,心中的无助感就越大。

    姐姐趴在我身上,这让我更加恐惧,压住我的不止是无形的大手了,还额外增加了一个大活人。

    她就这么趴了很长时间,同时在我耳边轻声耳语,每个字我都听得很真切,但一句话也没听懂,我猜可能是类似之前“痛痛飞走了”的施法仪式。

    突然,我觉得眼前一片大亮,像有强光直射我的眼皮,不,并不是外来的光,眼睛上没有强光照射留下的光斑,该是心中的光吧。继而,一股股暖流从心脏的位置向体内扩散开来,原本魇住的、像是漂浮着的身体,有一种下落的失重感,一顿一顿的,好像在坐每层都停的电梯。窒息感消失了,我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4

    我在之前的病房醒来,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人。姐姐消失了,也许是保护我的心愿已了,往生去了,那当然最好不过。

    如果不是,我也无暇管那么多了。大门那边传来阵阵召唤,不似上次的生拉硬拽,而是像母亲柔和的引导,让我心底产生强烈的想要离开的躁动。

    我又去了门口,没有危险发生,大门静静地敞开,门后是一条漆黑的隧道。

    不知道这条路的彼端是肉体的复生,还是灵魂的破灭,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钻进隧道,路很窄,我几乎要爬着前进。期待的“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并没出现,路越来越窄,当我遥望到洞口的光明时,身体突然卡住动不了了。

    洞外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听得瘆人,我正进退两难,洞口伸进一样东西,一下夹住我的头开始往外拉。这不是拔舌头的家伙嘛,我没撒过大谎啊,虽然总骗老妈,之前还骗了姐姐,可那都是善意的谎话啊。

    很快我就被拉出洞,然后被倒挂了起来,一言不发就用刑也太过分了,我大喊“我要求见阎王爷!”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婴儿的啼哭声。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宝妈看一下,是男孩还是女孩。”

    另一个虚弱的声音答到:“男孩。”尽管虚弱,但这是老妈的声音。

    这里不是地府?我正疑惑,老妈的声音突然精神起来:“起来,你还有脸睡,改错改到哪去了!你还想不想上学了!”

    5

    我惊醒,眼前还是那堆画满红叉的试卷,原来是梦,老妈火力全开地又呲儿了我一顿。

    我心情沉重,不是因为挨骂,而是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我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最后又觉得不是因为想不起而烦躁,是心头本来就堵得难受。

    我大开窗户透气,咦,这种心情和动作好像似曾相识,我赶忙把身子探出窗口,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更多。

    恍惚中,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浮了上来,怀念,怜爱,孤独,感恩,许多感情交织在一起,我伸直手想要抓住它,但它倏忽间就消逝了。

    我回过神,发现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扶住窗户,人就坠落下去。

    这死法真是太丢人了,我想。

    6

    我置身于一片黑暗中,除了大脑,其它器官都动弹不得。这次是真的死了吧。等等,这次?我死过么?好像经历过,又好像不太一样。

    “醒……醒……快醒醒……”天边隐约传来姐姐的声音。是了,姐姐,我有个姐姐。

    “姐姐,我又来找你了,这次不用去找妈妈了,我可以一直陪你玩了。”

    “不行,妈妈也要人陪,你不能在这,快走。”

    “可是我动不了了。”

    “加油,加油,加油……”

    “吵死啦……我起来了,别叫了。”我尝试着抬了下胳膊,疼痛感立刻在全身蔓延开来,咬紧牙关,左右翻滚了一下,忽然发现往右边滚会轻松很多,于是就势滚了起来,身体不断好转,直到撞上个柱子。睁眼一看,不是柱子,原来是姐姐杵在那里。

    我翻身跳起来说道:“你这加油还真管用,我已经不疼了。”

    可姐姐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划了个叉,喊道:“你走反啦,此路不通!”

    我才发现脚下是一条不宽的路,路的周围是无尽的虚空。啊,这才是真正的黄泉路吧,所以反方向就是复生的路咯。

    我刚动了一下往回走的念头,就感觉疼痛又回来了。转身走了几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不断翻腾,有万千利刃直插全身,脚下像是焦油坑,踏进去一步,莫说抬脚,简直连半条腿的知觉都消失了。

    “不行了,不让我去那边,就让我在这里躺平吧。”我哭着冲姐姐喊。

    “不行!一定得回去!”姐姐边说边过来搀我。

    她那点劲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实质帮助,不过还是让我鼓起了勇气,一步、两步……出口终于近在眼前了。

    “看见出口了,马上到了。”我对姐姐说。却发现她早已停步,离开我身后有一段距离了。

    “你回去,我保护你完了,你保护好自己,小心啊。”姐姐照例说着不太通顺的童言。

    我正要说点什么,出口突然扩大逼近,白光迅速吞没了我,已经看不到之前的路了,我赶紧大喊:“那你怎么办?”

    “我一直在你旁边……”虚空中传来了缥缈的回答。

    尾声

    又一次在病房中醒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和遍布全身的电线,提醒我这里是现实世界。

    “醒了!醒了!你怎么做这种傻事啊,成绩不好慢慢努力啊,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老妈在我耳边大哭,不过她马上就被人架了出去,可能是怕吵到别人,或者怕她情绪过激。也好,这样可以让我权衡一下要不要说出坠楼的真相。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头顶各种监测仪的微弱电流声。不过屋外人声嘈杂,蝉鸣鸟语,和那个世界完全不同。活着真好,我望向窗外,好像看到姐姐童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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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篇《病房》的重构版,上次的文章专业人士认为故事的核不好,但我觉得用不够好的内核讲出好故事才算有效的练笔,所以用这个核重新编排了一版,如果还不够好,再继续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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