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

五婶挎个小竹篮儿，匆匆忙忙沿小路往坟地走。阳光明媚，天空澄净，路边的菜地里，白菜萝卜叶子闪着绿油油的光泽。

五婶是去给婆婆上坟。这并不是五婶的亲婆婆，五婶娘家在深山里，嫁到另外一个交通稍为方便的山村，生了一双儿女后，男人因病去世，经人介绍方改嫁我本家五叔。五婶嫁过来的时候，一双儿女十来岁，那边的公婆其实是想让她招个上门女婿，但五叔不愿上山，于是五婶跟了下来，孩子被爷爷奶奶留在了身边。五叔因个矮、满脸麻子兼脾气暴躁，四十来岁仍未婚娶，与七十岁的老母亲共同生活。五婶性格爽朗，没心没肺，下山后，勤勤恳恳侍奉老人，对五叔言听计从，日子过的倒也顺畅。

五婶嫁过来时不到四十岁，本来是还能再生一个的，可是当年生完第二个孩子，五婶就被乡里的计生办接走做过了接扎手术，所以没法再生。一年后，在新婆婆的安排下，五叔和五婶从山上抱回一个未满月的男婴，据说是私生子。当时是冬天，那孩子的手脚全藏在厚厚的棉衣中，回来养了几天才发现左手是残疾，除拇指外其他四个指头连在一起是个肉疙瘩。五婶没有主意，婆婆发话：男婴不好踅摸，既然已经抱回来了，就这么养着吧。

光阴荏苒，孩子在三个大人的呵护与骄纵下，转眼长大成人。这孩子机灵无比脾气暴躁，上学老跟同学打架，初中都懒得读完，在外面认识了很多小混混到处逛荡，一年半载难得回家一趟，即便回家也只是为了要钱。这期间，婆婆去世，五叔偏瘫，前面那俩孩子都已成家，因为积怨，跟母亲非常生疏。五叔刚瘫的时候，五婶在街坊帮助下申请了低保，可是那点钱也只是杯水车薪。好在五婶乐观，整天笑呵呵的，就那么没心没肺地一个人忙了地里忙家里，忙了早上忙晚上。

再后来，五叔去世。不到六十岁的五婶满面尘灰烟火色，干瘦的脸上褶皱纵横，看起来像七十岁。经人介绍，五婶到镇上一户人家当保姆，月薪1000块，伺候一个八十岁的植物人。这期间，农村实行了新农保，但新农保要求子女入保，老人才能领钱。那个抱来的孩子犯事被劳教一年后杳无音讯，因此五婶与新农保无缘。

在坟地，五婶看见我们，打个招呼，过去给母亲烧了一沓纸钱。我说去找找那两个孩子吧，可以与他们一起生活，你一个人这么着也不是个事。五婶神色黯淡地说：我先攒点钱，等干不动了我把钱都给他们，让他们管我……

日头高悬，照着山川大地。砖厂的机器轰鸣着，吃掉了一寸又一寸土地，吃掉了我童年所有的记忆。五婶爽朗的笑声挥之不去，可是我知道，那只是过去的留痕。生活，终究是扼杀了她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