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果宝儿
图/网络(侵删)
图片来自网络我不喜年味,一直延续到现在。
在六七岁时,母亲带我到离家很远的一户人家里拜年,两个哥哥嚷着要去,母亲总不让,她说,“妹妹还小,带妹妹去。”
我们坐上了当地载客的农用车,大哥追着车后头跑了一大段。穿过交错的小道,两耳充斥着发动机的嘈响声,大哥的身影也渐渐地隐没着去。
一路向着坑洼的地面颠簸得尽吐了一身,母亲从包里翻出衣裳给我重新换上。
那天是阴雨绵绵的天气,风吹入骨的湿冷让我一度吵着要回家。
“我要哥哥来。”一向都是三人行的玩耍,突然少了他们,伤心和想念是同在的。
母亲当时说了什么具体也忘却了,只记得下车时她抱着我说着要乖的话,再后来,里屋坐着好些我不认识的人。
他们说着的话我听不懂,只是呆看着母亲让我喊的那些称谓。
我有外公,外婆,为什么母亲说他们也是我的外公,外婆。我有姨妈,舅舅,表兄妹,只是模样和他们不一样。
我想问母亲,她在人群的中间,一位高个子妇人将头靠近母亲的肩膀说着话。
“来,美慧,过来。”母亲走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她是我的亲妈。
我愣住了,看看母亲,又看看高个子妇人。她跟着我走上前,弯着腰,干瘦的脸颊带笑地问我话。
我竟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母亲指着近前的两女孩告诉我,他们是我的姐姐,我扭头见着一个口里含着糖,嘴角边不知是口水还是什么东西沾满污迹的男孩。母亲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告诉我,他是我的亲弟弟。
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了母亲只是我的养母,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
热闹的人堆里,我看着陌生的人脸,有些害怕,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笑话地说我变得怕生了。
“叫妈妈呀,美慧。”母亲催促着,我呆滞地站在她的面前还是叫不出口。
其他的记忆在衔接里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在母亲的描述里亦补全了一些我不为人知的身世。
母亲是庄稼人,生有两个男孩。人有时是个矛盾的综合体,缺什么就想什么,当时他们寻思着再有个女儿就更好了。我的亲妈在接连生了两个女孩后,还拼着劲想生一个儿子,正赶在计划生育抓严的风口。
我的亲爸是泥水工,在给东家做活的时候,认识了我的父亲,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一些彼此家里的情况,亲爸亲妈以为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家了,顺时一拍即合:如果生了女儿就送给他们。
亲妈八个月后怀了身孕,她将家中年幼的两个姐姐交代给老人照顾,他们则躲到江苏宿迁一个租住的民房里,将我生下,那一年是1987年。
就这样,生下没多久的我就被抱到了母亲那,离老家差不多30公里的小村庄。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年长我七岁,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他都会想到我,小哥比我大两岁,淘气,总喜欢逗人。我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儿,跟在他们的身后不是做一些男孩儿捉泥鳅打枪斗鸡的事,就是合着长长的队伍浩荡地往山上山下地疯跑。
有一天,在和小伙伴们玩耍兴起时,有一女孩说我是外面来的野孩子,我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拾起手中的毽子使劲丢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的头上。
“胡说,我揍你。”我抬起下巴,在她眼前扬起一记拳头。
女孩吓得声音都变了,“我要告诉我妈妈去。”她捂着额头,不服气地丢下了一串话,“你就是,你就是,刘美慧就是野孩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追赶着她,她则在躲闪的过程中摔在地上,泪眼汪汪的她就像伤兵似的一瘸一拐地画着曲线上行。
当晚,家里多了一个陌生女人,“你那小的下手怎么那么狠呢,把我女儿打了都受了伤,你们看看,看看。”
还未进到院子,就听见她嚷嚷着,配合着旁人说道着那天的经历。她把女孩的额头,膝盖呈上,“这姑娘家的,小小年纪坏哪“。
周围的啧啧音不断。
“野路来的,就是不一样。“邻居聚着站在门口,说笑着。
母亲刚开始还赔着不是,到后来,也变成了杂杂的争吵,隐约中听到母亲冲着她高声,“再怎样也不能骂那样的脏话。“
从地里回来的父亲无意加入对战里,在赔偿了医药费后,女人带着她的女儿满意地走了,围观的人也散了。临走之前,女人对着门外的我冷哼。
晚饭时,大哥说,“我要是在,决不许他们这样对小慧,敢明儿我就……”
小哥打笑道,“那你想怎样,她是女娃诶。”
“你在家为什么不将他们骂回去?这口气绝……“大哥的凶样在发脾气时犹甚。
父亲知道他又动起了歪脑筋,将他说了一通。转而告诉我,“以后别人骂你,你可以打回去,但不能打得重了。“
两个哥哥左一句右一句地抢白。母亲说着那家人的粗俗无礼。
我坐在那儿只顾着埋头扒饭,仿佛今天发生的事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混在孩子堆里和他们追逐着游戏。上树,打鸟,翻墙,采果子,在园里捣乱。
有时心血来潮,会独自一人在山上走啊,跑啊,累了就坐下,仰躺在草地上,或是对着穹空高喊,“我,刘美慧来了。”
那座山是陪着我度过了童年生活的常去之地。在山那头坐一坐,看一看,闻一闻,唠一唠,见着天色不早了,又顺着返家的路回去了。
大哥在我的伙伴们面前放出话来,“以后谁还敢再说我家小慧的坏话,我准保他家的门窗一天破一个洞。”
当小哥煞有介事地模仿大哥的腔调,母亲将目光从大哥那儿转到我这,笑着说,“还是你大哥最疼你。”
大哥咧开嘴笑了。
我也傻傻地笑着。
转眼,学校放假了,我更像是脱了僵的马天黑才着家。母亲说,“别一天到晚地在外面疯,女孩儿应该像女孩儿样。”
“女孩儿应该怎么样?”我拿出网漏,准备找些松软的细沙,再找些毛毛虫,将沙子履在它们身上。
“吴兰就挺好,文文静静的。“
“谁?“我提着漏柄的手往前端放。
“你的亲姐姐。“
瘦小的个头,说话声音似蚊子,她不时地看着脚下,让我严重怀疑地面有特别诱人的美味。
“我才不要像她那样,像个小媳妇似的。“我不以为然地说。
“小媳妇有什么不好,又乖又懂事。“母亲不悦我的话。
我爱做梦,梦幻好似是一场好看又刺激的电影一般,那时我清晰地知道自己叫刘美慧。
现在,梦里半是混沌着母亲说我不是你亲妈的场景,刘美慧和吴敏都是我。我叫嚷着从黑暗里醒来,光着脚摸索着在墙壁准备开灯,在虚掩的门里听若父亲的咳嗽声,在叫着小慧的压低声音里,我忍不住站在了门外。他们的交谈持续了十几分钟,我的双腿亦麻木地不知该往哪迈。
那一年,我十二岁。
养母说我最近变了很多,安静得让她以为我是否哪里不舒服?
哥哥们也说,小慧,都成了自由行了。
不野,不闹,安静,就是懂事。养母挺开心,我离小媳妇儿的标准更近了些。
大哥在外打起小工,二哥应征去当了兵。养父母白天都在地里忙活,我在学校食堂对付了解决。
班级要交买书钱,养母说,“女孩子不用读太多书,以后迟早都要成家的。“
养父偷偷将我领到西屋,从床铺底下摸出一小袋用黑色塑料袋卷起的小包,拿出零散的纸币,告诉我明儿交去。
我感激地点点头。
那一年,我十四岁。
大哥从县城回来后,给我买了很多的零食。养母高兴极了,一面心疼地说着大哥又瘦又黑的话,一面在厨房准备大哥爱吃的菜。那天事逢周末,我帮忙着做起了帮手。
大哥故意放下脸来,叫我回屋学习要紧。养母说你哥就知道心疼你这个妹妹。
养父开了瓶储存在底柜里不舍得喝的好酒。大哥说起要开店的事。
养母说任何事都要有轻重,得先将终生大事了了再讲其它。养父点头称是。
不知是白酒的缘故,大哥的脸像关公似的一样红。他抿着一口酒,作势要去解手。
桌上只有我们三人。养母欲言又止。
我放下筷子,手心渗着汗,胸口又一阵的堵起,就像那一年的那个晚上,月黑屋暗,静得只听到他们说着“小慧本来就是我们自小订下的童养媳”的话。
“书也念了,也够了,”她拉着我的手,“小慧啊,从小妈妈都是将你当作亲闺女看待……”
我知道养母的后半段,“妈,我知道。“
“知道就好,真乖。“她夹了一块大猪脚,“这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不喜又肥又多毛的东西,养母许是记错了,我爱吃肉,一点肥都不沾的精肉。
我将它又放回到养母的碗里,说,“妈,你吃吧。”
“好,好,小慧就是懂事。”她与养父的眼神交汇了一下,眯眯笑地看着我。
“我要读书。”我说。
他们面面相觑,也许想不到突然的直接,也许还没想好该怎么说得圆满些。养父首先打破了静默,“那还是先……”
养母打断了他的话,接口了后面要表达的意思。
虽然我最终考上了县里的高中,但没能进到学校大门。
那一年我16岁,大哥23岁。
大哥从小待我好,但他只是哥哥,别无其它。
大哥长得更高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和手上被电焊烫着的疤痕都在写着出外几年的艰辛。
门半徜着,我亦看到养母询探的眼神。
我愿意以后都有疼爱自己的哥哥。
养母说如果当初是送吴兰来的话,就不会是这般结果。
大哥自此就像有意躲避我,在家呆了两天的他匆匆地坐上最早一班的汽车回了县城。养母推门看到空空的床铺,叫嚷着,“作孽啊,这都什么事?”
我的四方书桌上留有一封大哥手笔写的信纸,用杯盖压在它的一角,上面写着,小妹收。
这张四方书桌断了一根腿,还是大哥用他的能手将他修复好,坐在上面,只要不乱摇晃,四方书桌还是稳当的。
“小慧,我走了。等哥把店开起来,再回来看你。当哥的也没那么多想不开,还是做兄妹好,真的挺好。我会和爸妈说清楚。”
养母将情绪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养父从最初的不解到与她站齐同一战线,也开始对我冷淡起来。每年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亲生妈妈突兀地找到我。
我的生日?却不想生日早已过去了大半年。
到底她也太久没来庆生了。
她问我,“怎么可以伤你养母的心?”
我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见我无言,接着说,“亲上加亲不是很好吗?你不知道妈就希望你往后过得好。”
我陡地背身,推开窗户,冷风被顺势带进。心跳突突地加速让我不觉胸口又紧得慌。
“你从来都是很乖的孩子,更应该懂得你养父母把你当作亲女儿一样疼。”她走进我的身后,继续不停歇。
我跑了。彻底地逃离了。
大哥给的零用钱派上了用场。在铁轨的撞击声里,我只身来到了深圳。
找工的过程仓促,在这座无他们味道的城市里,我找到了暂时的落脚点。那是一家经营头饰的店铺,卖着各式各样好看的饰品。
看店的我在闲时编着小样被顾客无意间看到,亦买走了我的成品。
将编织的兴趣变成了手艺后,在老板的亲力帮衬下,将自编的样品顺带寄卖,我获取了一些额外的收入。
不知不觉在深已近3年,有时刻意为之就真的变成了无法见到。时常会想起大哥现在在哪,在做些什么?记忆里替我出头,带我冲锋往前,替我挨板子,给我零花钱的编编串串,所有的这些,都是一段留守的光阴带不走的驻点。
临近年关,一个跨区域陌生电话响起,鬼使神差地将它接起,才知电话是大哥打来的。
声音变得厚重,讲话的语速也没以前那么快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没问,他也没说。
“在哪?”当知道身份后,我们竟是异口同声地发声。
他说他在浙江金华,县城店做大了以后,在外办了厂。现在经常居住也在那。我听着,为他高兴。
“爸妈我接到县城了。”大哥说,“这么多年也没有你的消息,他们在家也不开心,在我面前说了挺多埋怨自己的话。”
大哥的言语还是像以前那般精简,他顿了顿,足足有10秒。我默默地听着,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他咳了几声,“要怨就怨我。”余后的声音又小却了。
这么多年在外生活,亦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在一瞬间会以为自己就是这般冷淡的个性。说放下好像也没有,说记怨又好似严重了,可能夹杂着的心结不是说化就能化得开的。
20岁,我的第4个生日在深圳度过。
那天,我照例为自己买了一份礼物。
大哥的短信上写着:小慧,生日快乐。往前往后,哥都在你身后。
一年后,收到他的邮戳。“哥结婚了,没有婚纱照,哥不兴这个。”
乍一看到嫂子的生活照,除了眉宇间的棱角稍显圆润外,我一时恍若,世间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我竟是生了根似的不能动弹。
22岁,我成了这家店的合伙人。大哥依然红火地开办他的厂,在这期间亦也见了两次,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
世界很大,行经的些许也都变得不足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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