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十四》

路恬恬注意到那个让人心醉的身影出现了，她心跳加速，因紧张而面部发热，她想转身打招呼但又想矜持，于是迎着秋风立在桥上。事实上这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了浸入皮肤的寒冷，她的衣着有些单薄，但是当衣袂翩翩飞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美呆了。

江一走得近了一些，看到那具臃肿的身体，招手询问来历：

“路老师？”

路恬恬脑海里冒出公主幽会王子的桥段，她慢慢向他靠近，面部羞涩，姿态扭捏，完全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江......江老师。”

她激动地有些结巴，或许是因为太冷而牙齿打颤。她心想，我的表现应该能给他一个无比郑重的印象。看，我都说不完整一句话了。

这句话也算作了回答，江一上了桥。面对路恬恬站着，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长相，不漂亮，鼻子两边还有几粒雀斑，四肢粗壮，而她故作深情的姿态让他一阵心悸。

“今晚的月光确实蛮不错的。”

江一说完，刹那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直接拒绝仿佛又太残忍，他裹紧外套，趴在栏杆上看河流尽头的城市。

偶像剧中的桥段可不是这样的，这个时候男生应该主动脱下外套给女生披上。但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或许这个江老师只是情商有点低罢了。她想着，沿着栏杆朝江一的身边靠近，身高正好可以让她做出小鸟依人的姿态，内心的那头小鹿在肆意乱撞，她开口说道：

“江老师，谢谢你能来赴约。”

马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也有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行人，这些声响不至于让空气尴尬到凝固。

江一“嗯”了一声，趴在那里结手印，这个时候出来确实能起到散心的效果，他就打算多待一会。身边的一坨重物正慢慢向逼近自己，江一毫不怀疑这家伙是想把他挤下桥的，于是开口胡诌道：

“我从小就得了某种病，只要跟异性接触，身上就会起疙瘩，又疼又痒，所以，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路恬恬丝毫不怀疑，虽然没听过，但是她相信江一一定有这种病，她当然不想让心中的王子难受，于是停止了进击。啊，为了他，牺牲这点温存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心里却关心起他口中所说的病症来。

“那也就是说，你不能跟其他女生拥抱？”

江一索性撒谎到底：

“是，除了我妈妈，其他人都不行。”

说完，还面露痛苦的神色。这一下，路恬恬的心都要碎了。

“江老师，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煎熬。可我不能抱抱你给你安慰，这真让人难受！”

江一摆摆手。

“没事，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

路恬恬黯然神伤,幽幽道：

“江老师，我的信，你看了吗？”

终于聊到主题了，江一回道：

“看了，文采斐然。”

路恬恬被这一夸奖，满心欢喜，那封信可是自己冥思苦想的结晶，自己看了都受感动，想必江老师也是被信里面的真情打动了，才愿意来见她。路恬恬接着说道：

“最近，我在看一本书。”

江一一愣，本以为这胖妞接下来会问一下自己对她持何种态度什么的，没想到话锋转得这么快。而在路恬恬这里，她觉得一切都在不言中，你能来见我，已经表达了心意，若是自己再加追问，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唯美和动人了。

她内心感慨，红晕又深一层。

路恬恬不说话，这时候应该是男主人公问她“看的什么书”的时候，她等待着江一的询问。

江一被这一阵沉默弄得不明就里，而路恬恬正在心里埋怨他不解风情，似乎她在等待他说什么，于是江一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你看了一本书？”

虽然和小说描写的对话有些出入，但是情节大致是吻合的，路恬恬慨然道：

“我在看《少年维特之烦恼》，可怜的维特，爱上了有夫之妇，爱而不得搔首踌躇，他很苦恼，写了一篇又一篇日记，最后依然无法排遣，开枪自杀了。”

江一叹了口气，似乎也在感慨小说里面的人物，说道：

“自杀做甚？可惜了。”

路恬恬反问道：

“你不觉得这就是爱情吗？”

江一可不觉得这叫爱情，他也不介意跟路恬恬辩论一番，于是转过身，对着她说道：

“太疯狂的都不能算爱情吧，谁知道呢，或许激情也是爱情的一种。我觉得维特不是死于爱她却得不到她，而是死于自己的偏执和冲动。”

路恬恬有点神伤。

“没想到你会这么认为！但我打心眼里觉得，维特和绿蒂，是爱情里的典范。他们是被那个残忍的社会现实打败的，如果绿蒂没订婚，她一定会和维特在一起的。”

江一摇摇头，几乎所有的伟大小说都被扣上了“批判现实”的帽子，当然，他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但是老生常谈的调子容易让人耳朵生茧。他的摇头被路恬恬误以为是在为维特的命运感到惋惜，受了太久的冷风，她情不自禁开始双腿发抖。江一注意到了，于是提议道：

“很晚了，又这么冷，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以后能常见面的。”

路恬恬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点点头。在小说里，男生会把女生送到家门口，然后充满爱意地叮嘱女生好好休息。她满以为江一也一定会这么做，没想到她下了马路，江一就停住了。目送也挺好的，路恬恬心里想。她慢慢往教职工宿舍走去，虽然很冷，但决不能留下一个仓皇的背影。她三步一回头，看见江一插着兜站在那里，等她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转身，江一却不见了，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江一觉得自己和路恬恬之间有着某种距离，这种距离不存在于现实中，所以没办法缩小。

或许是自己欣赏不了这种类型的吧！他想。

回到家，家门口亮着灯，他推门进去。父母的卧室传来电视机的声响，他按下开关，灭掉门外的灯，上了楼。

这几天他想到一件往事，是在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某段时间，校园里出现一个在钢笔上刻字的匠人，暂且就叫他“字匠”吧。那人背着一只木箱，打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钢笔，随便坐在什么地方。有人买笔，他便拿起铁钎，在上面刻上你想要的字。字是小篆，一气呵成龙飞凤舞，拿到笔的学生都会兴奋不已。江一也曾买过，他蹲在摊前问字匠：

“您的手艺这么好，可以收徒教学啊，干嘛在这种小地方做呢？又挣不到多少钱。”

字匠只是微笑，他至今都记得字匠笑容里的云淡风轻。字匠说：

“我平时种庄稼，农闲的时候到学校转转，给人刻字。不在乎挣钱，就图个开心。”

这件事江一到现在都记得，很多年来，他再也碰不到像字匠这种安贫乐道的人了，或许他不贫，谁知道呢。他所见到的，都是为了名利，孜孜不倦的人，甚至有很多不择手段的人。

那就写一个关于字匠的剧本。他下定主意。

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刘薇薇发来的信息，他点开刘薇薇的资料，查看她有没有新发布的动态，这么久了，没有更新一则。他想，应该给刘薇薇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虽然“老夫老妻”了，分居两地，还是应该联络联络感情。

有人加他好友，打开，备注是赵姝彤。他点击同意，然后被拉近一个群组里，成员很活跃，仔细看了一下每个人的名字，才知道原来是球队的人。

群消息显示江一加入，赵姝彤打出一行字：

“欢迎江姐！”

大家纷纷跟着问候：

“江姐好！”

不时出现几个大笑的表情。

江一有意要逗她们，输入一行字：

我要报告老师你们偷偷玩手机。

有人发出可怜的表情，江一回了一只旋转跳舞的企鹅。

江一想：

她们肯定认为我土爆了，竟然还用这种表情。

他忘了要跟刘薇薇打电话的事情，打开电脑，点开文档，在正中写下两个大字：

字匠。

这就是剧本的名字了。写完，他抓耳挠腮开始构思情节。

字匠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刻字，他有一段悲惨的遭遇。字匠小的时候家里贫穷，只能啃窝窝头度日。一天，母亲把他交给一个走江湖的师傅，让他跟着那人练习刻字。他努力刻啊刻，砖头刻了就磨，磨平之后接着刻，最后，他刻字的地方出现了一堆从砖上磨下来的粉末。他终于成功了，告别师傅，背着木箱偶尔到校园里卖钢笔。

江一把笔一摔，这样写的话，那个字匠应该功成名就，成了享誉全国的艺术家，到校园里卖钢笔是什么鬼啊！

他继续想。

我不是为了写一个励志的剧本，我就是想写一个与众不同的剧本。定好大方向后，他沉思起来。

字匠在校园里卖笔，他不求高价，纯粹的是为了开心。有一天，一对情侣走过来买他的钢笔，两人还很青涩。

对，就这么写，通过字匠的眼睛，看年轻人的故事，他以此为乐。江一找到了这个剧本应该有的基调，很兴奋。然后他拿起笔，开始想这对学生的故事会是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