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寂静难挨的长夜,安藤已经呼呼大睡了,凉子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她还在想安藤为什么忘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
天花板的白漆在半遮光窗帘透进来的昏暗月光下成了暗灰色,一如她此刻的心情。那还是她和安藤一起刷的,当初他们才开始同居,租了这个小屋子,自己动手进行简单的装修。
当时她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时磕到了膝盖,油漆也倒了一地。她膝盖上小小一团青紫色,安藤心疼了好久,一边责怪她不该加入他刷墙,一边细心地给她上药,扶她坐在一旁,再不许她动一下,坐着陪他就行。
她看着安藤蹲在地上为她处理伤口时皱起的眉毛下担忧的眼神,还有那忙前忙后的身影,顿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形象变得更加挺拔伟岸了,足以为她这只小鸟遮风挡雨。
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的确安藤将她护得很好,她像一只小鸟一样栖息在他们的小家,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
只是安藤最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回家后也很少说话。凉子只当是他工作忙,正如安藤解释的一样,他现在是公司的销售经理了,出差是家常便饭,顾不上她也是常事。
今天是凉子的生日,她早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美味的饭菜,绝大多数都是安藤爱吃的,还提前给他打电话问了他早点回家。
凉子将两只蜡烛对称地放在餐桌上,点燃后关了灯,在餐桌前满意地看了一圈,暖意融融的烛光将她的笑脸映照得格外好看。她又将碗碟稍稍挪了挪,才安心地坐下静静地等待,等安藤回家――等她的情郎来赴宴。
为什么叫作情郎,那又为什么不呢?凉子无奈又倔强地想。
在一起三年了,这是他们即将一起度过的她的第三个生日。这三年来,他们就如一般夫妇无异,一起生活,一起旅行,一起做任何爱做的事情,唯独差一张纸,一个仪式。
凉子问过他一回,他说他的父母在他幼小的时候无数次吵架,最终还是离了婚,所以他便觉得结婚并不是个必要。
后来她也就不再问了,一个俱乐部的陪酒女能够同时拥有爱情和一个幸福的家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上天已经待她不薄了,她不应该再奢求什么。所以安藤让她辞去陪酒的工作和他在一起时,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每天想的都是如何给安藤做他喜欢的饭菜,将屋子收拾成安藤喜欢的样子……她的生活里只有安藤。
如果可以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出生,有一对疼爱她的爸爸妈妈,而不是从小就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浮尘一样在这荒凉的世间飘来荡去。
幸好她遇见了安藤,他给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他便是她的全世界。
凉子看了看墙上的钟,到八点了,安藤应该快回来了。
她起身急匆匆小跑去卫生间,开灯,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妆容,将额间的碎刘海拨弄了下,又补了口红,抚弄着一头妩媚的大波浪长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怅然若失,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打扮过了。
安藤说他喜欢她素颜的样子,最是温婉可人。她就只在重要的场合画这么精致的妆容,平时出门也只是稍微一个淡淡的妆容就行。说是重要的场合,其实只是在他们两人每年生日那天,一年也就那么两天。
门铃响了起来,凉子皱了下眉,这个时候谁会上门来?
门开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映入眼帘,来人并不是安藤,安藤从不忘记随身带钥匙。
凉子很失落,签了字,关门。
她捧着那束红得要滴出血来的玫瑰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香槟色的长裙垂到了地面,她想要不要给安藤打电话问问,还要不要回来吃饭。又想还是算了,他不喜欢被打扰催促。
她又翻了翻玫瑰花,找到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凉子,对不起,今天要失约了,安藤”。
她想应该是工作原因吧,可是工作比她还重要吗?还是他已然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簌簌滑落下,安藤是不是不爱她了,或者说没那么爱了,往后还会越来越不爱,越来越无所谓,然后就会和她分开?凉子想不清楚,她又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太敏感了,开始给自己也给安藤找借口,他只是太忙了吧。
是什么时候又重新回到了从前的孤独无望呢?
凉子无声无息地哭泣过后,起身将玫瑰花处理好放入花瓶中,蜡烛已经燃了小半截,像一滩伤心泪稀里哗啦地化了,却又那么固执地凝固在脚下,似一个卑微的女仆匍匐着。
收拾好蜡烛,将食物一一放入冰箱,她看了一眼冰箱最上层的蛋糕,心里像有带着冰棱子的冰泉水淌过,发出“次啦啦”的声音,心口悲凉地痛,而她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像一具失了魂的木偶缓缓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哭过的双眼带着被泪水晕开的睫毛膏,像香港电影里的僵尸眼。凉子木然地给自己卸了妆,换上了家居服,洗漱好之后,静静地上床躺着。
无声无息地哭泣着,一如往常,哭泣时总是静悄悄地。一粒尘埃的哭泣,怎么会有声音呢?她还以为她是一只幸福小鸟,呵。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知道是安藤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她闭着眼,听见他慢慢爬上了床,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躺下便睡了,不一会儿发出了细细的呼噜声。
每次不管回来得多晚,他都会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已成习惯。大多数时候她是知道的,她都会等到他回来才真正入睡。
一想到这个吻,凉子就忍不住心疼他,可又忍不住怨他。
一年前的一次周末凉子去超市买菜,每次都是她和安藤一起去的,可那次安藤去出差了,她只好一个人推着大大的购物车,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挑选着。
突然她看到一个背影很像安藤,就在食品区的鱼缸前,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约两岁的小女孩,那个女人挽着他的手朝鱼缸里看,他牵着小女孩的手,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凉子瞬间来了兴致,想看看这个人的正面跟安藤到底有几分相像。她找了一个货架当做遮挡,探头看他们。
只见他们挑来挑去,挑了半天,还没有选定哪条鱼,凉子想还是算了吧,突然那个小女孩手里的玩具球滚落到一旁去了,小女孩跑去捡,那个男人转身跟过去。凉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是安藤。
出门前凉子亲手给他系上的那条领带也不会错,蓝白条纹相间,是她亲自去店里为他挑的。
凉子大吃了一惊,生怕是自己误会了,她将脖子上的丝巾取下来戴在头上围起来尽可能地遮住脸,等他们买好鱼便尾随他们。
“爸爸,我想要这个。”
小女孩对安藤说道。
“这个家里还有呢。”
挽着安藤的女人柔声对小女孩说着,小女孩仍然不舍地在摊位前张望着。
“听话啊,家里还有呢,不要浪费,听话妈妈就给你做蛋挞好吗?”
那女人蹲下身子耐心地哄着小女孩……
凉子站在面包摊位前,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不再跟下去。她逼回了眼泪,买好东西回了家。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插足他人家庭的第三者。凉子静静地伏在沙发上,狠狠地哭了很久很久。
她想,只要安藤还回家,还和以前一样对她,他们就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不会变。
可自从那天以后,她的内心就再也不能安稳了。她找了私家侦探,知道他妻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知道他不仅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小儿子,她还去了他们的家附近,甚至还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在庭院里玩游戏,嘻笑打闹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她说想为他生儿育女,他却说只想和她过二人世界,何况生孩子也太疼了。只当是他爱她,心疼她,没成想他已然是有家室的。
凉子心里不再有片刻的安宁,她经常晚上睡不着觉,担心着哪一天安藤就离她而去了,担心着她的妻子有一天会找到她唾骂怒打她。她一面担心着,一面又忍不住去窥探他们的生活。
她常常想如果安藤完完整整地属于她,那么她就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了,可以结婚生子,一家人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可是她已经知道,她是一个贼,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安藤,永远不可能结婚生子,只能像现在这样浮日偷生。
如果天花板会说话,它会开口对她说什么呢?是要她放弃安藤离开他,还是要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呢?
凉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一想到要离开安藤,她的心就忍不住跳起来疼,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淌。
夜深了,凉子终于累得睡过去了。她拧着眉,睡梦中双手好像被禁锢住了怎么也挣脱不了,脚一蹬被子被拽下去半截,上半身还是挣扎着动不了。
身旁的男人翻了个身,一只大手落在凉子胸前,四处摸了摸,将被子一把扯上来盖住她胸口,抱着她像护一只小鸟,转瞬便又沉沉地睡了。
图片来自朋友圈2020.04.08
桑榆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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