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从兴起到衰落,词一直摆脱不了“诗余”之名。写才子佳人,写婉转情思,不思量,自难忘,诗固不如词。所以纵有苏黄一起豪放之风,却仍然难成主流之态。冯延巳作为晚唐五代的一位词人,在南唐的绮丽之风中收放自如,与李氏父子一起,将南国过成了一帘幽梦。
词生而婉约,尤其是在这些生而风流的人笔下,在这些,看春花秋月皆是情的人笔下。
他在写“闲情”。
有些时候,很难理解闲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若单单说是伤春悲秋,不免觉得是酸腐文人姿态,我并不愿意这样承认。时景交替,枯荣连年,入目固有悲喜,但并非愁情的全部来源。所愁者,非一花之谢,非一鸟之飞,而是在花鸟背后的脉脉深情。一花谢后,百花将谢,朱颜辞镜,晚来惊心,年华之逝似指尖流沙,惜花,也惜人,自古多情。一鸟飞去,万鸟将绝,无情无忆,去或不返,身世禁锢于是愈发难以忍受,恨鸟,也恨别,无可奈何。
闲情的闲,不是闲来无事的闲,而是“无时无刻不可”的闲。世界太美,也太无情,,一个敏感的人,无法不去注意到在身边发生的一切,更无法不去想,不去想过去,不去悲将来,不会念及自身,想及他人。
我认为闲情,是多情之人对无情世界的深情告白。
冯延巳的闲情,这样写到。
是谁说,时间久了就不会有闲情了,我曾经还相信了。
可是春天又来了,美好的春天,恼人的春天,充满希望的失望的春天又来了。
而我,也像从前那样的惆怅,难以排遣的惆怅。
花开似锦,低掩病酒之身,镜里朱颜,难逃憔悴之形。
青青河畔青青柳,随风曼展腰肢。
我想问问它,为什么新的愁恨,年年都有。
我一个人站在小桥之上,看流水人家,平林轻雾。
风掀开我衣袖。
我变得鼓鼓涨涨,几乎要飞起来。
心里也是如是感觉。满满的,稠得无法搅开。
日暮渐沉人将归,新月挂在密林后。
在我走后,亲吻我曾经站立过的土地。
开篇即提闲情,并未指明是如何之情,大抵也难以指明是怎样之情,只闲情一词,笔者、读者便心领神会。作者想必已经知道此情是不可避免之情,是理所当然之情,是深埋在自己体内的一份无端之情,好久没有了,几乎要以为自己不受闲情之苦了,可是,当春天如期而至,闲情也如约到来,这份情深埋在性格里,一日不变,便终日无法解脱。“何事”一词,道尽愁肠。
无可解脱,无可排遣,无可奈何之时,放纵,大概是最轻松的法子。于是花间病酒,日日不休,看着镜里的容颜一日一日憔悴,愈伤则愈醉,愈醉则愈痛。
这是,春天啊。
花开了,柳绿了,青青河畔,春水初平,春林初盛,春风十里。
想问的问题,谁都无解。
一人独立对一江景,已显萧瑟,偏而有风,将整个人吹起,好像风满袖,实则满心萧瑟,饱满而荒凉。
人会走,景不好挽留,他们按着他们的心思,月升日落。我甚至可以想象的到,那片景,那片荒凉。
以景结情,甚至是以想象之景结情,余悲绕梁。作者仿佛在说,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什么时候花开花落,什么时候日月交替,我不能更清楚了,可是你们对我,世界对我,那样一无所知。我的一生于世界,不值一提,我心中的惆怅,无人亦无物可解。只能拖着自己的病酒之身,一日一日捱过日子。
整首词,没有什么突出的手法,字里行间,惆怅却并无挣扎,仿佛是一切已知而默默沉沦,读来令人心中一沉。
深情的种子,大抵像这样,从远古传至今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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