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素昧谋面的、与人私奔的、被房东老太婆出卖了的广西姑娘,她会有着怎么样迷人的美丽呢?这才是我真正关心的问题,租金、伙食费和恼人的水电费,这些全他妈的一边见鬼去吧。
无须刻意地留意,只要我呆在那间小火柴盒一样的小屋里,只要一听到房门“吱呀”作响的开启声,就可以从那个小窗户将斜对面的那门看个一清二楚。
老式的轴转木门,“吱吱嘎嘎”打开,然后闪出一个由火焰色的碎米花短裙裹着的小巧玲珑的身子,纤细的手臂整个儿是裸露的,还有大半截腿。她看起来像一只忧郁的金丝雀。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有着别样美的小金丝雀!这如此可爱的、由一些树枝所遮掩着的小窗户!看来,我为它们花掉六十块是完全值得的。不是吗?我现在很需要一些这样的机会。
好些时间后,她终于回来了,手里提了些大大小小的食品袋。看来她自己做饭。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再不能冒冒失失、傻里傻气地跑过去跟她说,要和她交个朋友。这太老土了,太没有风度了。没见识的人才会这样做。要引起她的注意,惟一要做的就是,展露你的才华,非凡的、令人惊奇的才华。另外,别忘了,她已经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这个现实使我既沮丧又愤怒。这看起来就像一场毫无意义的冒险。
我能做些什么呢?这个问题的愚蠢性差点儿致使我成了一个疯子。
我能做些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存在?告诉她,她来了一位新邻居,好像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一个音乐家,一个未来的家庭教师或是其他什么。一个有着四个孩子的父母好像打算雇用他……总之,一个很有些希望的人。他就在你斜对面的小屋子里,每天清晨都要例行朗读英文,既流利又宏亮。一个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是什么使他蜗住在如此脏而阴暗的小屋子里呢
对,朗读,大声地朗读。
我弄来一本英文词典, 将报纸上那些陌生的单词注上音标。真是妙极了,我的音标总算学得还有些像样子,朗读起来毫不费劲。就算不知道它的真实意义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流利地读过那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我大声地读,使劲地读,声嘶力竭地读,对着发霉的矮墙、窗外挂着露珠的绿叶、廉价的只有三片转叶的小风扇——这些平静的、可能在暗暗发笑的学生们。
然后,在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或者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吹奏起悠扬笛声。
——竹楼里的好姑娘,为什么不打开你的窗户?
忽然,小窗户打开了。不,是那道“吱嘎”作响的小木门打开了。
一个粗壮的、疲惫的、浑身油污的身子塞了进去。
门,关了起来;笛声,也停了下来。我还有心思吹笛子吗?
那么,我还能做什么?洗澡。
对,就是洗澡,狠狠地洗!我要彻底洗掉这令人如此不快和莫名其妙的耻辱。
知道吗?那家伙根本算不了什么。真的,算不了什么!他只有一张黑乎乎的面孔,头发蓬乱得像母鸡的屁股,一件撕烂的衬衣沾满了机油,简直邋遢和丑陋得一无是处。可是,他居然有着这么一个娇美可爱的姑娘。这个可恶的、肮脏的骗子!
这一定是一个骗局,一场秘密的拐骗。威逼?利诱?我完全看得出来,姑娘的眼神是那么忧郁……
可是这干我何事了?她那样心甘情愿跟着他,每天还为他做早餐。她完全可以逃掉的,她为什么不?反而温驯地呆在那杂种的身边,像小绵羊一样贡献出自己的身子。她的脸蛋,她的胳膊,她的腰身都那么小巧,似乎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就呼吸到它们那纤美的气息。
真是见鬼!我发觉简直越洗越糟,成了一个痛苦的家伙。
我逃进了我的小屋子,躺在有点儿刺背的蓑衣床上,喘着粗气,手忙脚乱,脑海里翻滚着裸露的胳膊,白皙的大腿和酥软的胸脯。好像一只受到了追逐的小鹿。
是的,我的肉体没有受到追逐,是我的灵魂受到了追逐。它通过我那僵硬的、无处可逃的躯壳,对着肮脏的、发霉的、低矮的、满是尘土的小屋子狼狈不堪地喷射而出,然后复归静静地躺下,缩进那疲软、萎缩的躯壳。
五分钟或是十分钟过后,我翻动了一下一条腿,忽然想起了把香皂留在洗澡间。于是又跑了出来,却发现那里面的灯泡还亮着,一个纤细的、朦胧的身影透过尼龙雨布映射出来,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出无限的柔媚。这把我结结实给吓了一跳。
“你还要拿回你的香皂吗?”我这样问自己。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只是来取回我的香皂而已!
当然,为什么不呢?像米兰·昆德拉塞给诗人雅罗米尔的那些建议——没关系,玛格达,我只是来拿我的牙刷。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我这个不太走运的英文老师或是未来的作曲家,也仅仅是来取回我的香皂而已。噢,美丽的小金丝雀,被盯了梢的、让人想入非非的小保姆!那么——然后呢,我就可以看到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她怎样去掩盖她那迷人的胸脯以及那神秘的三角地带……
她可能会慌慌张张地随便拿起一样什么东西——毛巾、胶盆或是拖鞋……噢,受惊的小金丝雀!播箕怎能遮挡住太阳的光辉?何况你那太阳是如此的娇艳……
然后,我会若无其事地带走我的香皂,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于是,我以一种十分平静的步子走了过去,稍稍弄出点儿声响。
为了造成错觉,我还故意走到水龙头边打开闸门“哗哗”冲洗着双脚,准备出其不意地闯进那间公用的小屋子。
噢,天啦!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洗了老半天脚,你一点儿都没听见么?!
可是我的如意算盘并没因此而打响,当我关好闸门时,听见她忽然叫了一声——她忘记带毛巾了。
那个肮脏的杂种应了声趿着拖鞋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该死的杂种!这该撕成碎片的毛巾!
那杂种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注视了我三秒钟。
我给结结实实地吓一跳:呃,我差点把这个家伙给忘了。
我又装模作样地冲洗了一下我那“不干净的脚”,然后像一个给人摔了一记耳光的醉汉似的钻进了我那热烘烘的小屋子,好像清醒了很多。
好险,我差点儿做了蠢事!一个纯粹思前不顾后的蠢行,很容易就导致给人扔进水井里的后果——我发觉那杂种有足够的力气这样做。
但是这阵子,我简直成了一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完全疯了。我认为那姑娘准是一只迷失的、被威逼和利诱的小金丝雀,她需要我的帮助,需要我将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而且奇怪的是,这个令人深信不疑的想法忽然之间使我的记忆力好了很多——每天洗完澡,我都不会忘记将香皂留在那个小屋子里。
每天都这样。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遗忘啊!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我的香皂给弄了出来,很礼貌、很谨慎地摆放在墙角一个长了些青苔的砖块上。
看到这个情形时,我的心情就像那长满青苔的砖块一样花花绿绿的不是滋味。
噢,这个被发觉了的阴谋,散发着些许香皂味的新失败!(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