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教授：忏悔的故事

文/面包公子

呜——轰隆轰隆……随着汽笛的长鸣声越来越响，一列只有一节车厢的绿皮火车向黑森林站驶来，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黑森林里常年不断的浓雾将火车笼罩起来，站台路灯下几个时隐时现的背影也缓慢地登上了火车，静谧的夜里再次传来了轰隆隆的响声，地面微微地震颤，火车由近及远，再次驶入了浓雾中。

列车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最后上来的几位乘客身上，随着他们的落座，车厢里也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猴子先生率先站了起来，他摘下帽子，理了理被压扁的头发，欢快地说：“咳……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我们一直期盼的这一刻终于就要到来了，现在人也齐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猴子先生话音刚落，车厢里的乘客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时，坐在猴子先生后面的灰兔小姐怯生生地说：“猴子先生，你可以再重复一下规则吗？刚才你说的我全都忘记了，最近记性总是不大好……”

车厢里一阵哄笑声响起，灰兔小姐的脸瞬间红扑扑的，低下了头。

猴子先生很有耐心地扭过头去，继续用那欢快又充满磁性的嗓音说：“大家都知道我们乘坐的是哪一辆火车吧？”

见人们都点了点头，猴子先生满意地笑了，继续说：“这开往童话镇的绿皮火车一年只有宝贵的一趟，如今我们都已经上了车，下一站就是那美丽的童话镇。当然了，想顺利地到达童话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必须要讲一个符合要求的故事，只有顺利地通过时空隧道的考验，才能够成功到达童话镇，否则这列火车将会永远前进、永不停歇。灰兔小姐，现在你记清楚了吗？”

灰兔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光。

“那好吧，现在有谁主动来讲这第一个故事呢？”猴子先生环视四周，郑重地说。

此时的车厢里变得鸦雀无声，火车似乎也静止了，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那就我来吧……”，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车厢最前面的角落里响起，原来是猫头鹰教授，他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框，冲着人群绅士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先来讲一个关于忏悔的故事吧！”

猫头鹰教授：忏悔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爷爷讲给我听的。”猫头鹰教授补充道，“据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叫乔尼的小猫头鹰，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吧——没错，那一年乔尼刚刚上学——他飞到了黑森林深处去玩儿，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泡桐树下，遇到了小精灵秋秋。

那棵泡桐树真的是又高又大，粉红色的小花儿倒挂在树上，一阵风吹来，“哗啦啦……哗啦啦”，乔尼就是这样被吸引了过来。

正当乔尼围着泡桐树转圈圈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地面的方向传来：“小猫头鹰，你好呀！”

乔尼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扑棱扑棱”地拍打着翅膀，想要向天上飞去。

这时候，树底下一个小小的树洞里走出来一个小人儿，他仰着头，对半空中的乔尼说：“不要害怕，我是小精灵，你下来玩吧。”

乔尼低下头看看正在说话的小人儿——太小了，看不清模样，于是他盘旋着降低了一点。小人儿的模样看清楚了：那个小人儿和乔尼见过的人类长的很像，不过他的个头太小了——估计和乔尼的一个翅膀一般大小，他的头发是蓝色的，长着尖尖的耳朵，后面还有两个隐隐约约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翅膀。

“和人类不一样。”乔尼心里想。

“你真的是小精灵吗？”乔尼冲着地上的那个小人儿大喊。

小人儿点点头，仰着头大声回应道：“对啊！我还是个会变魔术的小精灵呢！”

乔尼听到“魔术”两个字，兴奋地拍拍翅膀，落了下来，谁让乔尼最喜欢看的就是魔术表演呢！

乔尼落在了离小精灵一米远的地方，警惕地问道：“我从来没听说过森林王国里还有精灵呢，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呢？你在黑森林里做什么呢？”

小精灵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欢快地说：“我们精灵家族不在森林王国里居住呀，我们生活在精精灵灵星球上，那里全部都是精灵呢……”

忽然，小精灵皱起眉头、嘟起嘴来，眼神里那亮晶晶的东西也不见了，似薄雾般的水汽蒙在了他的眼前。他小声地说：“有一次我练习魔术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把自己变到这儿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尝试着变回去，都失败了……”

乔尼有点同情这个外来的小精灵了，他向前靠了靠，离小精灵更近了些，安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到我家，一直到你能成功地变魔术回家为止，你觉得怎么样呀？”

小精灵咧开嘴笑了，他歪着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小猫头鹰，开心地说：“真的是太好了，你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呢！我叫秋秋，你叫什么名字？”

乔尼也高兴地笑了，他伸出毛茸茸的小翅膀和秋秋的小手握了握，说道：“我叫乔尼。”

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真好！

乔尼拍拍翅膀飞了起来，秋秋也挥动着那薄如蝉翼的翅膀飞上了天，跟在乔尼的后面。乔尼高兴极了，一路上都在不停地介绍着森林王国里的一切，比如前几天刚刚结束的庙会啊，比如妈妈的唠叨、爸爸的严肃啊，比如学校里山羊老师的长胡子啊……小精灵秋秋认真地听着，偶尔也好奇的问这问那。

没一会儿乔尼和秋秋便到了家，乔尼领着秋秋来厨房见妈妈，并向妈妈讲述了秋秋的事情。

猫头鹰妈妈先是一惊，之后便随和地对秋秋说：“你就放心地住在这里吧，正好乔尼也需要一个玩伴呢！”

吃过晚饭，乔尼凑到秋秋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秋秋，能不能给我们表演几个魔术呢？”

秋秋想都没想便爽快的答应了，空手出花、奇幻魔壶、点水成冰……秋秋表演了一个又一个魔术，这个晚上，猫头鹰一家充满了欢乐与笑声。

第二天，乔尼要去上学了，刚要出门，圆圆的小眼睛转了一转，心里想：“如果我把秋秋带去班里表演魔术，这样班上的同学不就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吗？”

原来，刚升入小学的乔尼由于性格内向，再加上圆滚滚的不太漂亮的外形，班里的许多同学都不愿和他说话，他的同桌松鼠吉吉还给乔尼起了“圆球”、“木头”的外号。

想到这里，乔尼冲着屋里大喊：“秋秋，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你给同学们表演魔术，这样能认识更多的朋友呢！”

秋秋慢吞吞的走了过来，犹犹豫豫地说：“我……我不想去。”

乔尼没看到秋秋眼里的顾虑，依旧兴奋地劝说道：“去嘛，去嘛！就当是为了我，好吗？你如果给同学们表演魔术的话，他们就愿意和我做朋友了呢！”

“可是……”秋秋看着乔尼亮闪闪的充满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那好吧。”

正如乔尼所期盼的那样，小精灵秋秋的魔术果然引起了不少同学的围观，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乔尼的课桌围了起来，聚精会神的观看桌子上的秋秋表演魔术。

短短的十分钟课间很快就过去了，而秋秋恰好表演完一个魔术，同学们意犹未尽地回到各自的座位。又一个下课铃声响了起来，等山羊老师走出门去，同学们又一窝蜂地挤了过来。

同桌松鼠吉吉离得最近，他拉着乔尼的翅膀，急切地说：“快点把小精灵请出来吧，让他再给我们表演一个魔术。”

旁边的同学们也都附和道“对啊对啊”、“快点快点”。

乔尼刚要低下头叫书桌里的秋秋出来，他的小圆眼睛又转了一转。乔尼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用一种很无奈地语气说：“大家有所不知，小精灵跟我说过，他一天只能表演一个魔术，如果还想看他表演魔术，就只能等明天了。”

听乔尼这样一说，同学们都失望地叹着气，转身就要走。乔尼不紧不慢地说：“我明天还会带小精灵来学校的，到时候下课了大家再过来吧。”

那些叹着气的同学们转而就欢呼雀跃起来，浣熊班长莉莉拍了拍乔尼的肩膀说：“你可别忘了哟！”

这天放学的时候，乔尼破天荒地和所有的同学都道了别，而所有人最后都会说：“乔尼，明天你可别忘了带小精灵来学校哟！”

乔尼唱着欢快的歌儿，向着家的方向飞去。他看了看坐在书包侧兜里一直沉默不语的秋秋，说道：“秋秋，今天这么多同学都喜欢你的魔术，难道你不开心吗？”

秋秋仍旧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乔尼飞到最近的一颗大树上，停了下来，秋秋也从书包里走了出来，坐在了树枝上。

乔尼歪着头，看着眼眶红红的秋秋说道：“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秋秋用他细长白净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轻声地说道：“乔尼，我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我只是一个还没出道的魔术师，在精灵魔术师未出道之前就在观众面前表演魔术的话，魔术师的魔术就会渐渐地失灵，直到最后——所有的魔术都会失灵。”

乔尼听着，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没有听懂的样子。

秋秋接着说：“简单来说——我不能再去给你的同学表演魔术了，那样的话我的魔术就会失灵了。魔术失灵了我还怎么回家呢？”

乔尼这次听懂了，他吃惊地瞪圆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可是你昨天晚上给我和爸爸妈妈表演了好几个魔术啊？”

“那是因为——我要感谢你们能够收留我啊！”秋秋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说道。

“可是……可是……”乔尼想到今天同学们对自己的热情，如果明天不带秋秋去班上，他们会怎样说我呢？“算了，还是秋秋能够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乔尼这样想着，向秋秋表明了决心。

又到了上学出门的时间，乔尼慢吞吞地装着书包，他一想到去了学校后同学们失望的眼神，就对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的话后悔起来。

乔尼把秋秋叫到了门口，犹犹豫豫地说：“秋秋……今天……今天最后一次去学校好吗？”

秋秋的眼里黯淡下来，像是突然被风吹灭的蜡烛。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胖乎乎的小猫头鹰，沉重地叹了口气，跟着乔尼飞去了学校。

就这样，乔尼一次又一次的乞求秋秋，秋秋一次又一次的答应，而乔尼班里的同学则一个又一个的和乔尼熟络起来。

一天刚刚下课的时候，山羊老师在班里说：“明天晚上学校举办联欢会，乔尼，你不是有一个会魔术的精灵朋友吗？让他来表演几个魔术，咱们班一定能拿第一。乔尼，没问题吧？”

还没等乔尼说话，同桌松鼠吉吉便抢着说道：“当然没问题，小魔术师可听乔尼的话了，对不对？”

乔尼低头不语，同学们热热闹闹的附和道：当然了……有了小精灵表演魔术，第一肯定跑不了了……乔尼肯定会同意的……

乔尼能够感受到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他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乔尼艰难的向秋秋开了口，请求他最后一次来学校表演魔术。只是这次秋秋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不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魔术已经一点点失灵了，我需要保存最后一点魔力，以便能回家！”秋秋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地说。

乔尼吃惊地看着秋秋，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向都能答应自己任何要求的秋秋，此时竟然拒绝了——还是在一个十分重要的联欢会前夜！

乔尼有些不悦了，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提高，带着些理直气壮的意味说道：“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

秋秋还是摇摇头。

乔尼有些生气，板着脸说：“你说你的魔术就快要失灵了？可是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啊？我敢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都不行吗？”

秋秋还是摇摇头，他咬着嘴巴，用义无反顾的、决绝的眼神看着乔尼。

“你还说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呢！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乔巴愤怒地挥动着翅膀，一些细碎的绒毛落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爆发似的喊到：“如果你拿我当朋友，就答应我，否则——就离开我的家，用你那所谓的仅存的魔力，回到你的星球去吧！”

话音刚落，乔巴自己也是一愣。他看着眼前那个红着脸、浑身颤抖的小人儿，希望秋秋能回心转意答应这最后的请求。谁知道，秋秋一言不发便飞了出去。

乔尼看着秋秋背后晃动的美丽的翅膀，赌气似的嚷道：“走吧走吧！反正我在学校里已经有很多好朋友了，不差你一个！顺便——祝你早日回到你们精灵家族！”

刚飞出门的秋秋停了片刻，随即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窗外的天越来越黑，只有知了还在枝头不知疲倦的唱着歌，乔尼坐在门口的树枝上，不停地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够看到那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芒。

“都怪我，不该那样说话！”乔尼懊悔不已。

秋秋走了没多久，乔尼就有些后悔了，但是他放不下面子出去找回来，他想等着秋秋主动回家，因为每次他俩闹别扭都是秋秋先握手言和。

“秋秋到底去哪了呢？”乔尼一边想着，一边焦急地大喊“秋秋……秋秋……”

冷静下来的乔尼才想起最近的异常来：秋秋变魔术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变完魔术后要吃好多好多饭、还要休息好久好久……

想到这，乔尼更加内疚了，他瞪大了眼睛张望、寻找，却感受不到一丝秋秋的气息。

“也许秋秋真得变魔术回家了吧？”

之后的那些日子，乔尼常常这样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内心的愧疚感。

再后来，乔尼从一只小猫头鹰长成了一只壮壮的成年猫头鹰，他也有了自己的儿子。乔尼经常会想到和秋秋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于是，他把这段经历当做故事讲给了儿子听。

有一天，儿子兴奋地跑来乔尼跟前，神神秘秘地说：“爸爸，我也遇到了一个像小人儿一样的小精灵呢！”

乔尼淡淡的一笑，说道：“是吗？恭喜你有了一个好玩伴，你可以邀请他来家里住哟！”

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来，他一边打开书包，一边小声地嘀咕：“小精灵好像睡着了，要么就是……”

乔尼看了看躺在书包里面的小精灵：瘦弱的小精灵蜷缩着身子，蓝色的头发、尖尖的耳朵，薄如蝉翼的翅膀软软的贴在后背上。

乔尼瞪大了眼睛，心扑通扑通跳着，他冲着那个小人儿轻轻地呼唤：“秋秋……秋秋……”

小人儿一动不动，时间似乎凝固了。寂静，像是不经意间滴在清水里的墨汁，在整个房间里弥散开来，只有窗前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