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放学了，儿子回来说老师说了，要家里给娃儿们准备好白衬衫，蓝裤子和黑色绒布板鞋，学校要过“六一”了。

小芹听了儿子的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贴身的兜子，里面躺着被她身体捂的热乎乎的两张十元钱，这钱在她兜里捂了好几个月了。上次她浑身疼的受不了，打算去买药，摸了摸钱忍下来了，心想或许歇几天就好了，年纪轻轻能有啥大病。这钱是她翻山越岭，东一镐头西一镐头在山上挖草药攒的，打算攒够三十块块买只小羊糕养养。家里太穷了没啥收入，可还要养三个孩子，急的小芹恨不得把一毛钱当五毛钱的花，能省就省，能不花钱就绝对不花一分！

可眼下娃儿学校要买“六一”的衣服，这钱是花呢还是不花呢？小芹紧锁眉头得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地思考着。他男人是个老实人，有一身好力气却少了几分精明。一家人的日子全靠小芹张罗，一个柔弱的女人家成天的琢磨着怎样把日子过顺了，不再紧巴巴的没钱用。

小芹心里盘算着，把她男人那条破了裤裆的深蓝裤子改一改，给娃做条蓝裤子。白衬衫自己倒是有一件，她身材瘦小，儿子随他爸身体高大壮实，应该能穿。只是衬衫是个女款式，儿子不一定愿意穿。绒布板鞋她想给儿子买一双，儿子脚上那双鞋都露脚趾头了。她给儿子和男人做了一柜子的黑绒布白鞋底的布鞋，够他父子俩穿一阵子的呢，可她就想给儿子买双新鞋。儿子学习好，年年拿奖状，给她和男人长了不少脸。眼下老师肯定给儿子安排了儿子最拿手的诗歌朗诵节目，儿子没说她也知道，因为儿子语文学的最好，作文写的最棒，老师常常让儿子在课堂上念自己写的作文。日子久了，儿子的普通话说的特别流利，每年“六一”老师都会给儿子排一个诗歌朗诵的节目。每次看到儿子站在主席台上声情并茂认真朗诵的样子，小芹的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吃过饭小芹带着心事来到了自家的菜地里。绿油油的韭菜，嫩生生的小葱苗，郁郁匆匆地惹人爱怜。小芹心里一动，唉呀！把小葱苗和韭菜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钱，不就可以给儿子买双新的绒布板鞋了。说干就干，小芹赶紧用镐头挖开菜地水渠的水口，一股清澈的河水顺着水口流到了菜地里，点点滴滴地滋润着鲜嫩的菜苗。小芹唸叨着，喝吧喝吧，就指望你们这些鲜嫩的小苗苗给我娃买新鞋哩！

吃过晚饭，小芹叫上他男人二民一起来到了菜地里。二民用镰刀把韭菜一排排地割下来，整齐地码在地边上。小芹蹲在地边上，用马莲草把韭菜捆成一斤左右的一小捆，然后再码上自家的农用车。两口子一个割菜一个捆菜，不知不觉黑夜笼罩了大地，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两个人影在黑暗里晃动。小芹说：“二民，回家吧，这么多菜也能卖不少钱了呢？”二民说：“好！回！”说完就收起镰刀，拉起人力车准备回家。这时只听“哎哟”一声，小芹的影子在黑暗中晃了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二民赶紧丢掉手里紧握的人力车，飞快地跑到了小芹跟前说：“咋了咋了？”小芹坐在地上，痛苦地说“腿蹲麻了，起不来了！”二民二话没说从地上抱起娇小的小芹，扛上肩头直奔家的方向。小芹爬在二民的肩头喊：“菜！菜还在地里呀！”二民边走边说：“先把你送回家！”

鸡叫第二遍的时候天空还是黑漆漆的小芹就穿衣服起来了。她下炕洗了把脸，然后把面和好，饧上，打算饧好了烙上几张饼吃两张再带两张一会去街上卖菜时吃，剩下的饼给老人和孩子吃。趁饧面的工夫，小琴从柜子里翻找干净的衣服。找来找去，不是裤子有补丁就是上衣缺纽扣。再看看二民的衣服，都是补丁上面又补补丁，没有一件好衣衫。小芹心里一酸眼泪就出来了，拿起二民的衣服就坐在灯底下缝补起来。

那一年，小芹十八，出落的水灵俊悄。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可一听她提的条件就都打了退堂鼓。小芹爸死的早，小芹妈没有改嫁自个辛辛苦苦把小芹拉扯大，结果累的一落了一身的病。小芹是个懂事的女娃，从小就有了打算，将来要么带着妈出嫁要么就要男人入赘她家，反正不能不管妈！喜欢她的男人很多，最后却都被她提的条件吓的没了音信。直到小芹二十四岁那年遇到了高大憨厚的二民，二民看着小芹直愣愣地说：“小芹，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嫌你妈！”小芹红着脸笑着说：“你不怕我家负担重，拖累你！”二民坚定地说：“不怕，我有力气，能养的活你们娘俩！”小芹红着眼圈瞅了瞅二民，点头答应了。二民说道做到，娶了小芹还把小芹娘接到了他家，当亲娘一样的照顾着。

小芹想到这儿心里酸酸的，二民虽说没啥大能耐，但是人憨厚善良，妈妈身体不好常年要看病吃药，二民没有一句怨言。嫁给二民这些年，二民没让小芹娘俩个受一点委屈，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小芹说了算。平时二民吃苦耐劳对家人都好，对自己却很苛刻。身上穿的衣服补丁挨补丁，有口好吃的都省给老人和孩子，自己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就行。小芹心疼二民，只有用自己温暖的身子给予他女人最真实的体贴。

天空渐渐腿去了黑暗，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二民穿起衣服下炕了，小芹把热腾腾的饼已摆上了桌子。吃罢饭，二民拉起装满一车新鲜韭菜的人力车，迎着清晨的朝霞，踏着青草上晶莹的露珠满怀希望地奔向集市。小芹则跟在车子后面，遇上了上坡路便给二民搭把手，顺便用手里的毛巾爱怜地擦擦二民额头冒出的汗滴。

因为来的早，集市上人不多，二民和小芹赶紧找了个好的位置把满满一车菜卸了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街道边上，再把家里带来的木杆称放在菜旁边，这下就等着买主来光顾他们的菜摊了。他们俩都没卖过菜，心里紧张又兴奋，只要有人来看菜，两人便羞涩地招呼着，热情地忙碌着。

鲜嫩的韭菜加上小芹两口子的热情，到中午的时候菜已经卖掉了一大半。人不多的时候，小芹用手扯了扯二民的衣服，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上变的鼓鼓囊囊的兜，冲二民眨了眨眼。二民看了看小芹的兜，笑着对小芹说：“去街上看看吧，有啥想买的去买！”小芹也笑着说：“我去给娃看双鞋。”

街上人真多，你挨我挤的，真热闹。小芹来到一个卖鞋的摊位前，找儿子学校要穿的那种黑色绒布板鞋。旁边站着两个女人，也是给自己的孩子买鞋。问了问价钱，小芹犹豫不决地摸着装钱的兜，心里盘算着，要能再便宜点就能省下钱给二民买件上衣了。于是小芹用手悄悄拉了拉旁边两个女人的衣服，然后提高嗓门对卖鞋的摊主说：“我们要三双，你便宜点就都在你这买了！”摊主抬头看见三个女人都用焦急而期待的眼光望着她，心里想这大热天的，逛街问价的人多，真心买的人却很少，看这三个女人都是当妈的人了，肯定是给娃儿们买，我就偏宜点能多卖一双是一双吧。想到这儿，摊主笑着说：“看你们也是实心买，我就给个底价，少了这个数不卖！”说着摊主伸出五个手指头。小芹和旁边两个女人听了摊主的价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地说：“好好！给我拿鞋！”

怀里抱着鞋，小芹心里特别高兴，跟捡了个金元宝似的。要知道这鞋平时要卖八块钱的，这一下子少掏三块钱，就算是给自己省下了三块钱。再添点钱就能扯块好布给二民做件新衬衫了。想到这儿小芹加快了步伐来到自己的菜摊前。看到二民站在热辣辣的太阳底下，嘴唇干裂，脸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里，二民边用手背不停地擦拭着，边用眼光热切的期盼着每一个走近他菜摊的男人女人们能买他的菜。小芹眼窝一热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工夫抱回来半个西瓜放在了二民面前。二民看着绿皮红瓤的西瓜泯了泯干裂的嘴唇说：“赶紧吃，这天怪热地。”小芹拿起一块塞到二民手里说：“吃吧，吃吧，看你嘴干的！”

太阳陪大伙逛了一天也累了，眼瞅着就要下山了，二民和小芹也收拾着要回家了。

天空慢慢地黑了下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二民拉着车一路兴奋，夜晚的微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一。小芹坐在车里，怀里抱着给娃儿买的新板鞋。她想像着儿子穿着斩新的黑色绒布板鞋站在主席台上认真朗诵诗歌的模样，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当然小芹也没忘了给二民扯的做衬衫的夏凉布。为了这个家，二民都没怎么添过新衣裳，每次给他补衣服心里总想着有钱了给他做件新的，可日子一直都是紧巴巴的，没有闲钱啊！要不是自己种了这点韭菜救个急，唉！一家人又的为钱犯愁不是？

不远处有村子的灯光透射了过来，黑夜没有那么黑了，小芹心里亮堂堂的，钱不就是靠人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