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月，马上又到了学校发工资的日子。铁蛋的老母亲，与往常一样，也是提前了一日，进到柯树大山沟里来，到学校帮铁蛋父亲领退休工资。当老母亲向铁蛋大哥讨要父亲上月工资时，搔首弄耳的大哥，他心里清楚：父亲上月的工资，所剩无几，早已不知去了何方，落入了何人的口袋......
大哥憋得一脸通红，横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给不了老母亲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被逼无奈，大哥只有结结巴巴七拼八凑：一部分预付了铁蛋的伙食费，同时交了弟弟的学费，还帮他给了补课费......
铁蛋的老母亲，习惯了老眼光看人，对自己儿子，亦不例外：“他对钱没多少概念。人又大方，加上十个手指会花钱，更是存不了啥钱。但凡到了他手中的钱，好似那东西会烫人一样，过不了几日，统统被他花得一干二净。”
没拿到现钞的母亲，气得忿忿然，身子抖索，勃然大怒：“你这个败家子，光顾自己花钱痛快，也不想想，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要吃饭。再说了，你妹妹下半年就要出嫁了，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你倒好，自己工资用完就算了，还用老父亲的这点钱，你让一家老小如何办......”
被母亲狂风暴雨般一顿猛批，任谁也会招架不住，噎得大哥愣是吐不出半个字眼。他低垂着头，被母亲尅的一愣一愣，本就一书生，脸皮薄，亦没敢多作争辩，任凭老母亲当众数落，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气得大哥一脸绯红，红至耳根。
平日里，老母亲对钱看得尤其重。突然发现老父亲上月的工资，没剩下几个光镚时，母亲几乎快被大哥给气炸。她再也咽不下那口气，声音震天般响起，根本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光顾自己骂得痛快，丝毫不顾及儿子为人师表的教师形象。生怕学校里的人听不见似的，老母亲情绪饱满，大喊大叫，一起一伏，一声盖过一声.....
那一刻，苦了无法对母亲解释清楚的大哥，他恨不能在眼前跃出一道大又深的裂缝来。那怕缝隙下面是刀山与火海，比起母亲无比的愤懑，他宁愿往刀山火海里跳去，也不愿与她多废口舌。可这个仅在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会出现地缝。看来，刀山火海是跳不成了，大哥唯有让自己，变得又悔又气: “ 悔自己当初没拎清楚钱的数目，如今倒好，致使老人家如此愤懑.....气自己的母亲，为啥看钱如此之重？丝毫不顾及儿子的感受。又如此大声嚷嚷，摆明了让自己难堪，不给台阶下......”
事实上，父亲上个月的工资，大哥确实花在了铁蛋身上，自己倒真没用父亲多少钱。只是大哥嘴笨，没做的事，被母亲一骂，心慌慌，反倒自己乱了阵脚……
最后，忍无可忍的大哥，暴怒而去。临走，挤出一句：“鬼用了你的钱，烧纸灰（清明节烧的纸钱）……”
老母亲与大哥俩，就父亲工资的争吵和风暴，最终如何收场，具体的细节，铁蛋早已不记得了。
那时，年纪尚小的铁蛋，对母亲如此的做法，如何也是想不通：“不就是用了点钱吗？母亲对自己的儿子，干嘛这般大张旗鼓，小题大做！难道只是为了堵住大哥今后再犯同样的错误，杀鸡儆猴！”
如今，几十年过去，铁蛋自己也成了山里的一名乡村教师。山里教师工资极低，应付一大家子的开销，加上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确实也是够难为那个当家之人。至此，他才真正弄明白：“当年，母亲之所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还是因为贫穷，因为钱太重要了！仅靠父亲那不多的工资，需养家糊口；还得与亲戚之间人情往来；儿女成家立业，更是离不开钱……母亲恨自己不能把每一分钱，全都给它抡成面值更大些的钢镚儿……”
“不当家，就不知当家人的艰难！” 到了今日，铁蛋也是深有体会，这话包含了诸多的无奈和生活的不堪！
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的综合体！得也难过，失之，更是难过，不知如何抉择或取舍？
许多人，习惯把矛和盾，一起扛在自己的肩上过日子。或许，他们不懂：该如何应对矛与盾，不知如何取舍或放下。往往到了最后，扛也扛不住，拿也拿不起，放也放不下，左右为难。待追悔莫及时，却悔之晚矣。
另一些人，面对人生得失这一哲学问题，往往会有如此的感觉：刚得到那一刻，觉得自己极为幸运，很开心。过不了多久，新鲜期一过，却又因自己的偶得，增添新烦恼。若一不小心把那偶得的东西给弄丢，就会悲戚连连，甚至痛哭流涕。
就如一部讽刺电影里的故事：“男主角因为种种原因，突然吃不下任何的东西，没有丝毫食欲。那时，他唯一想吃的东西———驴肉。可当他穷尽了所有，却依然无法获得。他对驴肉的想念，却越来越甚。直至某一天，一人意外得了一头驴。他为了男主角，杀了驴。因为杀驴的场面，太过血腥。最终，男主角连吃驴肉的唯一欲望，也跟着驴的被杀，一道消失了……”
可能你会说：“得到了，还会痛苦？活该！说风凉话吧，诚心气人不成？”其实，你不懂。当然，因为你从未得到过你想要的东西……否则，你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几年之前，铁蛋当时的职业，是做地产咨询与顾问。2008年经济危机时，他正服务一位身家好几亿的朱董事长（一家房地产公司的私企老板）。按说，都这么大的老板，自然要啥有啥，没啥事情会让他担心或纠结，更不至沦落至寝食不安的境地。或许，你还会对其羡慕嫉妒恨，咬得牙关直痒痒：“为啥我成就不了他，也有他那份事业？若我身家也上亿，该有多风光.....”
还好你不是他。否则，你比他还要难过十分，定会惨死。毕竟，承受上亿失败的压力，不是谁都得扛得住。要知道：得到越多，偿还之时，失去就会越痛苦，且痛苦还是成倍的递增。
那时，金融危机刚刚来临。朱老板感觉头顶的天，一夜塌崩。他成了热锅上一只无论如何也跑不脱的小蚂蚁，无法解救自己。如此，他急得茶饭不思，满嘴溃疡，口舌长满大大小小的包。那是他急火攻心，压力太大导致的恶果。
时至今日，铁蛋清楚记得，那日的朱老板，一脸烦躁和不安，恳求铁蛋帮帮他：“早知有今日，当初不该啊！如今茶凉凉，水凉凉，还背了一堆的银行债务，刚盖好的房子，却又卖不出去了，无法及时偿还银行欠款，支付工程款，农民工天天跑来售楼部要钱。我到哪去筹钱，出再高利息，也没人愿意。他们怕我还不起，破产关门啊......铁蛋老弟,快帮我想想办法，把房子多少卖出去一些，收回一点资金，缓解我的窘境。若不如此，保不准，我只有跳楼谢罪........”
是啊！若你是朱老板，处于他当时的位置，面对一样困境，即使你曾得到过你想要的事业、财富、地位和名誉，那又能如何？随时作出跳楼的打算，你承受得来吗？是否还会坚持：“ 当初为之疯狂的追求，究竟对否？得到了就会是好事？倘若搭上身家与性命来兜底，曾经的那些拥有，会否当值？”
“或许，你早就开始怀疑人生。”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看似荒谬的想法，着实吓了铁蛋自己一跳：“人，怎么可以如此悲观与厌世？人生，除了诸多的幸与不幸之事，不是还有诗，还有远方......”
铁蛋的意识里，仿佛又回到了柯树山乡，回到了过去的生活，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老冯，这个曾在柯树学校食堂做饭的冯师傅，他意外出现在柯树大山里的学校，给了铁蛋一道抹不去的留痕……
老冯其人之事，宛如过眼云烟，春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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