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1992年春天,农历新年一过,那年的正月初三,大哥起一大早,带着铁蛋弟弟,匆匆出门,赶往柯树大山沟子里的乡村学校。
从铁蛋老家去往柯树,不过60里。两地虽隔不远,中间却被横亘的大山所隔阻,山路弯弯,山高路难行,其间还有一条弯弯弯曲曲的梅江大河分割,交通尤为不便。
那时,去往山乡柯树,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搭乘乡间的小客车,走大路,可足足远了一倍,需转两趟车,来回倒腾,也是麻烦。沿着乡间蜿蜒的泥巴土路,避开那高耸入云的大山,七绕八拐,途中还会路过两个较大的乡镇---石上和头陂;二是步行抄近道,走小路,一路上山下坡,翻山越岭,总在山间羊肠小径上穿行。路虽近,可山路难行,又有梅江大河挡道,连架简易的木桥也不见,脱鞋脱袜,淌水过河,实在是烦人。夏秋两季尚好,水温合适。冬春之时,河水刺骨般的凉,令人瑟瑟发抖。过去,铁蛋那位老父亲,从柯树学校回到古井岗老家,多半都从这条近道往返。
铁蛋去柯树的那年春天,天寒地冻,气温又低,前几日,还连着下了几场大雨,所以大哥没考虑过步行,不想抄近道,而是选择了倒腾换乘乡间客车前往,走大路出行。
那个年月,交通落后,车少人多,超载严重,时有发生。若是赶上了春运高峰,超载更是厉害,就连客车窄小过道,亦不肯轻易放过,一样被急着出门的乘客,挤得水泄不通,大伙都快挤成肉饼子。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一些乘客挤不上车,被扔在半路,生气摇头,望天兴叹,这都是极平常的事情。
铁蛋长这么大了,却是第一次出远门,又是第一次乘坐汽车出行。他一直都在大山里呆着,哪儿也没去过,农村娃的经历都有限,让铁蛋多少有些难为情。难怪村人曾对铁蛋提及:有些村子里的老人,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家乡半步,想来也是够遗憾的。
铁蛋这次出门,半路却出了点不大不小的意外,让如今人至中年的他,又多了笔可供回忆的往事。
那日,铁蛋和大哥两人,从古井岗山背后面的山间小道上下来,刚在东山坝老街的路旁等了一会,很快便挤上了一辆开往县城去的小客车,一路畅通,九点不到,他们就到了“石上”镇,就在梅江大河旁边,是宁都境内一个较大的乡镇。
下了第一趟车,兄弟俩人行至紧挨不远的320国道。去往柯树山里的下一站---头陂,得在这换乘。这是一条南北要道,打南边来,凡去广昌的大小客车,都得从这儿经过。哥俩放下行李,站于马路一侧,专心候着他们的车。
意外,偏偏出在“石上”这个两不靠的地方。
上午九点半,天色阴沉,时断时续下起了小雨。从铁蛋哥俩身边飞奔而过的每一辆大小客车,均超载满员,再无丁点空间留给他俩。那些呼啸而来的客车,没谁愿意停留,捎上哥俩一程。一直等到下午二三点,兄弟俩还是没能挤上车。
午后的天色,阴阴沉沉,乌云密布,偶有一两处天空,没被乌云遮蔽,正耀出一抹抹惨白的光来,若隐若现,给人希望的同时,又让人起隐隐的担心,一场更大的暴雨,估计就要来临,保不准随时下落。
出门之时,铁蛋哥俩均没带雨伞。这下倒好,路旁空空荡,一下又找不到可供遮雨的地方,说不定,两个人很快就会淋得落汤鸡一般。可一时又等不来车,兄弟俩除了干瞪眼,空着急,啥也干不了,更想不出好对策,并且又饿又累,确为狼狈。
况且,这山脚下的国道,多拐弯抹角,车速又快,稍不留神,路过的客车便一溜烟奔过。他俩担心踏空,便轮流爬至路旁山崖的高处,不停朝来车方向远眺。偶有客车来,山崖上的那人,手忙脚乱下山,立于大路一侧,赶紧朝来车挥手,大喊大叫让其停车。
可那些北去的客车,根本不鸟哥俩,丝毫没减速之意,刺耳的大喇叭,尖叫呼啸而来,凌厉又刺人,感觉都要刺穿了人的耳膜。呼啦一下,飞奔闪过,还溅起路面上的积水,吓得哥俩落荒而逃。
铁蛋赶紧闪身跑开,躲避那飞溅而来的水浪,稍稍停稳,他就边喘着粗气,边对着大客车屁股,愤愤大怒:
“牛什么牛,有本事你朝天上开去……”
就在铁蛋与大哥发急并生气之时,在这条少人行走的乡间公路上,大哥居然还遇上了个相熟之人:前两日,他刚从头陂来“石上”,到路边不远的一个村子拜年。这会儿,他正打算拦车原路返回。如此一来,多了个人作伴,总算能稍稍缓解些寂寞。巧遇的三人,站成一线,一同候起车来。
铁蛋哥俩,久等不来车,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来钟,依然没能拦下一辆客车。看来,今日要想去往头陂,怕是难上加难。在这个犄角旮旯的荒山野岭,人生地不熟,马上天就要黑,柯树去不成,东山坝又回不去,进退两难,大哥急得团团乱转。
大哥朋友是位热心人,一听俩兄弟无处可去,便盛情相邀,要铁蛋哥俩同去他亲戚家,在那留宿一晚,待明早出发,也是不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办法的大哥,无奈只得点头同意。即使大哥不认识朋友的亲戚与家人,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随着朋友前去路边不远的村子。
在那个大家都不富裕的年代,农村人的热情与好客,若你不曾亲历,恐怕永远也无法想像出他们好客与热情之程度。如今,在人情味日渐式微的大都市里生活,这几乎就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这是我们当下的悲哀,经济发展了,可人情味少了,变得更加淡薄,随着物质的丰富而同起变化,与即将消失的贫困户一样,也是趋向消芜,让人感慨万千:“有时,好事不加以引导,也会变成意想不到的坏事。”
朋友亲戚家在梅江大河的对岸,三人顺着河中间简易的窄小木桥,跨过梅江大河,直奔村子而去。很快,一行三人,来到朋友的亲戚家。大哥朋友向主人稍作解释,顺势把大哥引荐给主人,并作了简单的介绍。
主人一家,全都笑脸相迎,从柜子里拿出各种花生和瓜子,招待铁蛋哥俩,倒水上茶,如待自家至亲那般,对这半路随缘而来的俩兄弟,热情如火,这也是我们那的客家人,惯常的待人方式。
令铁蛋哥俩意外的事,在那日晚饭之时,接二连三出现。
这个梅江河旁的小村落,位于河对岸的山脚下,村子本不大,不过几十户人家的规模。村人多同源共宗,一衣带水,多少总会沾亲带故,如同拔起的萝卜粘起的泥,反正总是脱不了关系。
三位客人意外来到的消息,犹如四散开来的蒲公英,很快传遍了小村子。主人家的同族亲邻,各家各户,四起炊烟,大伙为丰盛的晚餐开始作准备,纷纷忙碌起来,如同准备年夜饭一样积极。
那一夜,也就是前脚赶后脚的功夫,前前后后,一家又一户的远近村邻,纷纷派来代表,邀请铁蛋他们三人,轮流去往村邻家中吃晚饭,这边还没来得及放下碗筷,那边前来相邀之人,就在桌子一旁候着客人起身前往。
那日晚上的美食,留给铁蛋极深的印象:其中一户农家客厅楼房的木板上,挂着一条猪后腿,大块的腊肉,在熠熠灯光的亲吻下,正滴着油,飘着腊肉味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而且那家的女主人,年轻又能干,把腊肉与新鲜肉丸一起放锅里蒸。新出笼的肉丸,蒸得大又蓬松,劲道弹牙,鲜肉的嫩香,和着腊肉的咸香,真是过瘾至极。还有一道菜是炒排骨,我们做排骨不是炖汤就是红烧,她用辣椒炒,肉嫩,骨头也能嚼,有点吃辣子鸡的味道,给了铁蛋舌尖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味蕾冲击,让他欲罢不能。那一顿人间至味,估计铁蛋的这一生,都不会忘不了那顿大快朵颐的丰盛晚餐……
反正,在那个梅江大河小村子的夜晚,三位远道而来,没能搭上汽车的客人,却搭上了村人另一辆热情洋溢的好客之车;搭上了一趟客家美食的乡村专列,给了铁蛋一种全新的味蕾冲击,让他毕生难忘。三位客人,全被梅江河旁的客家村人,把他们都当作贵客来款待,如同招待多年未至的稀客那般,一家更比一家热情,真是好客的“石上”人家。
那一晚,“石上”320国道等车巧遇的这三人,不记得走了多少户人家,连着吃了多少餐饭。一个个喝得酩汀大醉,乘兴而归,酣眠于梅江河边那个不知名儿的小村落,居然忘了自己是真正的主人,还是被邀之客……
意外与惊喜,总会不期而遇,让铁蛋欲罢不能。
(欲知铁蛋在柯树学校会遇上啥,还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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