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有条小巷,靠襄河边,人称“好吃街”,我因为家里光线很暗,每天早上,外婆搬出大凳子小凳子来,坐在门口给我梳头。对面是一家早点铺,铺子里面点着昏暗的灯,热气蒸腾,人影憧憧。
我们家一天只吃两顿。3、4岁的我,每天早上坐在矮凳上让外婆给梳头,每天看着对面的人吃早点,不吭不哈。
有一次,我听妈妈对外婆说,我们家的小妹真懂事,看着别人吃,从来不馋,从来不吵。
不吵是真的,不馋是假的。对面早点铺有两样东西特馋人:一是膳鱼粉配油条,二是油香。
膳鱼粉里的粉是一种特细的粉丝,挑在筷子上像一堆绣花线,吃起来既嫩滑又有韧性,膳鱼粉的汤是糊汤,重重的胡椒味,最上面再盖一小堆去骨的膳鱼丝,香气扑鼻,味道极鲜。我吃的时候是一点一点地挑,舍不得让它们一咕噜就进到胃里去。如果再买一根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掰成一截截,泡在糊汤里吃,那简直就是绝配了。
油香两寸来长,像年糕条那样的扁圆拄体,也是掺了糯米粉做的。外面炸得老黄起酥,轻轻一咬,里面的糖汁就浓浓地淌进口中,又软又糯又甜,还不粘不腻。
那时家里很穷,我很馋吃的。有一次我咳嗽,外婆带我到医院去看病,医生开药方时说,最好炖一些梨给我吃,听到心里暗喜。回来后,却看到外婆边煽煤炉子边哭,外婆哭的原因是我看病花了钱,不好安排生活了。看到外婆哭,我明白了医生叫外婆炖梨给我吃的美事是不可能实现的。从此我也懂得了,我们家不过早是很正常的,过早则是不正常的。我的觉悟高到我现在都不相信的程度:有一天早上,外婆拿出包钱的手绢来,要去买三分钱一个的锅盔给我,我硬是把外婆往开处拖,死活没让外婆买成。
附带说一下,膳鱼粉一两票,七分钱一碗,油香一两票,七分钱两个,这两种早点最贵。
不记得从哪天起,我的小辫变成了用手扒拉一下就梳好了的运动头,坐在门口看别人吃早点的历史随之结束。
5岁那年,“四清”运动开始了,家庭出身成分不好的外婆回了老家,我们也从“好吃街”搬到爸爸单位的木楼住。很多年过去后,我在好吃街看别人吃早点的光荣历史,还会被家人作为笑谈提起。
昨天早上,姐姐非拉我到仙桃老城区去吃膳鱼粉。姐姐自豪地说:“好多外地人开小车到那去吃呢。”
我说:“是不是好吃街那一家?”
姐姐笑了,她说:“那一家已变成了住家,我们去的地方在竹货街,是好吃街前面的一条街。
竹货街我知道,以前这条街很有特色,专门卖竹子编的货物。竹货街有一家老粉馆,与好吃街的那家齐名。于是,欣然前往。
“竹货街”与仙桃市城区其他地方不一样,它现在还没有变成千篇一律的灯红酒绿,保持着老城的原始风貌。街两边的店铺,地面摆着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竹子;门上挂着各种竹篮竹篓竹筐;门边杵着竹席竹床竹……
不知从那来的那么多行人,他们说着味道十足的仙桃话,摩肩接踵,挤满了整条街,谁也别指望能扒拉开别人让自己走快一点。
我兴致勃勃地穿行在乡音乡亲聚成的人海里,不多远,姐姐就说:“到了!”抬头一看,电线杆上高高绑了块小木排,上面几个黑体字:老城老粉馆。看那广告牌下破烂的粉馆,我马上就体会到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含义。
进到店子,还是孩提时的印象:店里光线比较暗,很简陋,水泥地面甚至还有些不平,吊扇页子黑糊糊的,墙上有一张毛主席的像。
膳鱼粉端上来了,依旧是吃起来既嫩滑又有韧性的绣花线;依旧是有着重重胡椒味的糊汤;依旧是味道鲜美的去骨膳鱼丝……相见不一定不如怀念。
吃完粉出来,姐姐特地和我到“好吃街”去转。看居民房上挂的门牌,发现“好吃街”改成了“好义街”。当年的粉馆变成了一座小三层楼,粉馆的对面,我家原来租住的屋门口,悠闲地坐着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姐姐说:“这是老房东的儿子,涂家老二。”
姐姐顺便又说:“当年你就这样坐着看别人吃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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