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欢乐】

作者: 吴般若 | 来源:发表于2019-07-06 12:23 被阅读0次

    导读:

    什么是精神贵族呢?

    饥荒之年,珠光宝气的王府里,王侯正为学业进步的公子忧心不已。幕僚一问才知道,王侯忧虑的,是儿子即将陷入和自己一样的命运轮回:按照父母意愿,学业有成,仕途顺利,封妻荫子,子孙满堂,平稳地世袭着贵族荫泽。可是,子孙没有他们的精神自由吗?他们没有自主决定命运的权利吗?

    王侯告诉幕僚,在他看来,儿子就像传承自己家业的一枚棋子,没有他独立的人格可言,就像他当年对待自己父亲一样。而这,恰恰是他作为一个世袭贵族,最在意的事。一个没有精神的贵族,算什么贵族呢?

    管家进出之间,传来一个惊人消息:公子带着王府的所有钱粮,私自外逃,意在出城救济天下所有饥馑饿殍。方寸大乱的王侯震惊万分,后悔平时不该对儿子强调精神自由,一个贵族子弟在家里好吃好喝,管那么多干什么···










    人物:

    地点:

    府上

    【房中,甲在逡巡踱步】

    【乙走上,慢慢走近甲】

    乙:你怎么了?

    甲:唉。

    乙:唉。

    甲:你唉什么?

    乙:这不好过的人愁,好过的人也愁。

    甲:什么意思?

    乙:今天我出去一趟,沿途又见到无数人乞讨、流浪、逃荒、卖儿卖女,他们穷死、饿死、病死、痛死,我当时就在想:能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一定是最幸福的了,人和人也许天生就是不同的,谁该得着享福谁该得着受罪,也许老天早有说法——可是,呵呵,就在刚刚,看您绕着满屋子唉声叹气,我就来了那么句感慨。

    甲:唉。

    乙:您也许真应该出去走走。

    甲:不必了。

    乙:您怕?

    甲:不是。我的苦,不一定比他们少。

    乙:怎么讲?

    甲:你看看桌上。

    乙:这是···公子的试卷?不错嘛,两份都是满分。

    甲:是不是可喜可贺?

    乙:当然!

    甲:然后呢?

    乙:什么然后?

    甲:我说,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乙:继续深造啊,当然是,再接再厉,鱼跃龙门,考入贵族学府,然后接受公爵推荐,和您一样,年少封侯,迎娶王侯千金,封妻荫子,一辈子宠命优渥,富贵荣华,鸿福齐天。

    甲:呵呵,这就是我悲哀之所在。

    乙:为什么?

    甲:这应该也是你投靠在我这的原因吧。

    乙:这···

    甲:你看,我所为我的子女设定的人生路线,因为我曾经照此获得过极大成功,所以按道理我必须也要儿子延续这样的辉煌,这绝不仅仅是为了家业兴旺,更重要的是能为孩子安排一个好的着落。你说对吗?

    乙:那当然对。

    甲:你看,我们都知道,即便我儿子,他不用思考也是认同的。我每周都会带他一起坐车出城,如你所见,我也会让他看一看平民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的人间惨相,让他来选择他未来想要的生活形态。毫无疑问,这更会让他坚持我替他做的选择。很显然,这学期的成绩已经证明这孩子内心的想法始终是坚定的。

    乙:这是好事,不是吗?

    甲:我要说的才刚刚开始,前面那些只是准备素材。

    乙:素材?

    甲:你知道吗?我和我儿子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骄人的试卷,从学堂一路飞奔回家,拿给父王看。父王点头微笑,在我走后,和母亲一起交流对我之后的步步规划,他们胜券在握。彼时彼刻,何其相似于此时此刻?

    乙:明白你的意思了。

    【甲默默坐下】

    乙:可是,在这样的世道中,如此不是最好的打算吗?

    甲: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乙:况且子女本身也没说什么,算不得绑架了他的自主权吧。

    甲:永远是父辈为儿女设定好线索框架,让执行者一个格子一个格子跳完,就功德圆满了。

    乙: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大户人家失算,所谓“富不过三代”,到了孙辈,祖上的阴德就被败光了。

    甲:唉。

    乙:富也不对,穷也不对;富不过三代不对,富贵万代流传也不对。

    甲:不是,我操心的不是二者的矛盾。

    乙:做人真难。

    甲:我说了,这二者的矛盾将永远存在,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是人最深层的东西:灵魂。

    乙:下一代的灵魂吗?

    甲:不,人的灵魂。

    乙:我不觉得您损害了子女的灵魂,他们比城外饥民的后代健康多了,这几乎完全得益于您。

    甲:这恰恰是我的可怕之处,我生生掐断了他们可以自主决定如何才是健康的权利!

    【乙后退】

    甲:我当然知道富贵比贫穷舒服,知识渊博比目不识丁优越,养尊处优比低三下四更让人尊敬,这些我统统知道,他们也统统知道,谁都知道,连我家里下人们饲养的小猫小狗都知道,可是,人和猫狗不一样,人是人,人要活着,活着不仅仅是喘气,心跳,说话和走路,那是人的身体,人不仅仅是一副身体,人还有一副灵魂,它深深深深地潜藏在人的这副身体里,知道吗?灵魂也需要喘气,心跳,说话和走路,如果灵魂仅仅只是灵魂,只是个潜藏在肥胖身体里的花架子和摆设,那这个灵魂要不要没多大区别。你说呢?

    乙:我说也是。

    甲:你不是在附和我?

    乙:不是。

    甲:我的孩子,这辈子的作用,就是帮我传承家业,享受一下锦衣玉食,再生一下儿女。

    【甲哭泣】

    乙:唉,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甲:所以,我今天看到儿子的试卷,百感交集,百爪挠心,这是儿时的我复活了。而马上要死的我,就是未来要死的儿子。

    乙:灵魂的事,不是一个人可以解决的,哪怕是再爱他的人,也解决不了——刚才你也说了,这是人的事,不限贫富,不限地位,不限时空,既然如此,就由它去吧,想那么多干嘛?既然解决不了就不必想了。那么多人没想这事,不也活的好好的。

    甲:我不想,迟早要有人想,早一点好过晚一点想,不是吗?这是祖祖辈辈多少人的事实啊,难道不应该好好总结一下吗?问题既然存在,为什么不认真研究一下探讨一下呢?再说你都还没有想过办法怎么就知道解决不了,即便真解决不了就可以无视这个问题了吗?这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家族该有的态度。

    乙:贵族的责任好重,除了生老病死衣食住行,还要管灵魂。

    甲:平头百姓就可以忽视了?

    乙:一口柴米油盐尚且让他们应接不暇,就不要提灵魂了。

    甲:我没有丝毫优越感。

    乙:他们一定以为你有。

    甲:随便了——真是不好意思,只顾说话了,都忘了招呼你,快落座,尝尝我新购的茶,中午不必走了,我约了小儿的授课先生,一起用顿便餐可好?

    乙:这下又让您破费,过意不去。

    甲:——来人!

    丙:是!

    甲:午宴多加一人,快去!

    丙:(略犹豫)是···

    【丙慢慢下,几次回头】

    乙:其实您的问题更适合在书斋里谈,这是比较空灵的话题。

    甲:这个世界都是实用的,所以在哪里谈都一样。

    乙:您是孤独的人,我今天刚发现。

    甲:是的,谢谢。

    乙:无数人孤独却不自知,总希望通过别人的摩擦,来制造消除孤独的错觉。

    甲:灵魂的问题,不孤独就不足以深谈。

    乙: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集体里面,人们彼此互动的逻辑都是功利性的,而唯独这个集体的领导者的行事逻辑是非功利性的,这就比较可怕。

    甲:你在说我?

    乙:是的。

    甲:你是说我府上所有人来做事来访客都是奔着利益去的,包括你,而我是思考着虚无缥缈的灵魂问题的,所以你怕人们会有一天抵制甚至叛变这样的我?

    乙:是的,包括我。

    甲:呵呵,你很可爱。

    乙:我既然敢说出来,那么当然是希望您变得圆融起来,为更多人所接受——至少,表现得让他们能接受。

    甲: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的。

    乙:多谢!

    甲:一个人有多成功,是不是和有多少人接受他有关系?

    乙:为什么这么说?

    甲:突然想到的。一个人籍籍无名,生死都不为人知,是不是就证明一生都是失败的呢?

    乙:不知道。

    甲:成功和失败不好定论,富贵与贫贱不好定论,健康与残疾不好定论,人这一辈子,好多好多事都无法定论。我们自以为深得要领,其实是一塌糊涂。

    乙:谁说不是。芸芸众生,能活明白的有几个?

    甲:唉。

    乙:唉。

    【甲踱步】

    乙:儿孙自有儿孙福,很多事,能随他们,就随他们去吧。

    甲:你对孩子就是如此?

    乙:是的,跟您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操心过他的灵魂问题,甚至他的生计问题,我都很少过问。

    甲:哦,说来听听。

    乙:你看,从他记事起,我就告诉他,爸妈现在要教你穿衣服,洗澡,吃饭,送你上学,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代他办理的。因为他行动能力有限,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还在萌芽状态,对这个世界乃至对他自己,都是无法认识的。所以,我会和他一直商量到16岁,期间我替他做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关乎生存求知的大事,都以商量的口吻和他交流。就在他16岁生日的当晚,我告诉他:儿子,你已经具备了万事自己做主的资格,大胆去吧,如果有吃不准的事情,欢迎你来和我商量,但是我仅仅给出我的建议,如果你需要物质人力,我也可以友情给你提供,同时要求适当回报;但是这都不是重点,最为关键的重点请你记住:你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是需要代价的,我希望未来你永远不要因为代价,而后悔于当初的选择。

    甲:后来呢,你一直这么做的?

    乙:是的,他应该和令公子同龄,至今生活自理能力很强,做任何事都比较有风险意识,能在行动前清楚评估风险和代价,不仅对自己如此,甚至还能帮我考量一些事情。

    甲:你教育有方。

    乙:跟您比差远了,对他别无所望,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即可,混到位极人臣我也不骄傲,混到锒铛入狱我也不悔恨,我说了——只要代价他付得起,那么一切随他去好了。

    甲:你懂他的灵魂吗?

    乙:我不懂灵魂,我只知道一点自由,自由的代价是责任,任何人都有自由,因此也必须要一个人担起责任的代价。仅此而已,别说他是我儿子,他就算我的远房晚辈,一个打短工的,一个多年老友,一个借宿旅客,我都会如此对待。

    甲:告诉他们应有的自由,警告他们该负的责任?

    乙:没错。

    甲: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乙:我不知道,只知道您和我不太一样。

    甲:唉。来人!

    【丙上】

    甲:快把老师请来,酒菜摆好,我要和先生、幕僚畅饮一杯,庆祝公子再夺佳绩!

    丙:这···

    甲:快去呀。

    丙:(犹豫几步,又走回)老爷···

    甲:怎么,先生不在?

    丙:不是,在这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看乙)

    甲:没事,说!

    丙:先生已经走了,不光他走了,公子也走了···

    甲:他去哪儿了?

    丙:城外连年饥荒,战争不断,公子出城看到这情形,偷偷运出府上粮库所有粮米,去接济穷人去了。

    甲:什么?

    丙:先生最先知道的,听说以后马上卷铺盖走人了。今天的午宴是府上最后一顿好餐了,我还给您伺候,就是怕···以后我们的工钱,您还能不能按时给?

    【甲受惊跌坐】

    乙:公子具体去了哪里?

    丙:不知道,他出门前据传他散完粮米要远走他乡,到一个老爷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其实我们都知道,公子其实,其实恨透了这里,他不想被管···

    乙:好的,知道了,你下去吧。

    丙:我们的工钱?

    乙: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的,怕没工钱可以现在走。

    丙:哎,是嘞,我给下面人说说,让大家定定心!(走至下场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跟谁混不是混,再怎么也比外面的饥民强!

    乙:您还好吧。

    【甲扶住脑袋,轻轻摇动】

    甲:想不到啊,想不到。

    乙:这下您不用担心了,他终于有了灵魂。

    甲:你在挖苦我吗?

    乙:不敢。我只是想说:似乎在他出去之前,您没来得及告诉他代价。

    甲:我希望他留下,继续听话,哪怕没有什么狗屁灵魂。

    乙:粮库已空,府上钱财折损大半,对不起,不日我也将告辞。

    甲:好吧,不送。

    乙:临走前很想最后问你一句:灵魂,是不是所有解决了温饱和地位问题的人们,都要考虑的问题?

    甲:对不起,你可以走了。

    乙:我一定要问。

    甲:灵魂人人都有,但未必人人都问,问的很多都是如我一样的人。

    乙:明白了,祝愿公子早日返还。

    甲:也祝愿贵公子···

    乙:什么?

    甲:没什么,不,你能稍微坐一会吗?

    乙:怎么了?

    甲:你我相知多年,你深知我的脾气秉性,我也知道,你如果在我这里卸职,马上会去别的府上,对此我绝无反对之意,但是,在您走出这个院门之前,先请您考虑一个问题:到别的府上,令公子有没有机会考入贵族学府,接受公爵推荐,年少封侯,最后迎娶王侯千金,一辈子享尽富贵荣华?

    乙:你的意思是?

    甲:无论他回来与否,都已是我府上最大的敌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能尽快确定好下一任贵族继承人,重振我府上雄风,应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你知道,我与九州各地方要员、门阀贵族都相连甚密,这是无形的钱粮。有了继承人和钱粮,我不信我的香火会灭下去。

    乙:明白您的意思了:回去我和他商量下。

    甲:要尽快,因为您知道:多少资质优异但出身寒微的年轻人,对这个空缺垂涎三尺。

    乙:但是代价,我想应该也是有的。

    甲:是的,锒铛入狱,位极人臣都是有代价的。但是:锒铛入狱是一个人的代价,但位极人臣,可不只一个人沾光。

    乙:这···

    甲:您在我府上幕僚多年,恐怕不愿一生如此吧。贵公子一旦平步青云,名义上虽然我为父王,但你这个生父,他又岂敢轻慢,而我又怎会怠慢?

    乙:好,您请等信,我现在就回,今晚一定把他说服!——告辞!

    甲:慢走!静候佳音!

    【乙大步下】

    【甲站在中央,看着乙慢慢消失,背起手,仰天深深一叹】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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