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姐。”道上的人们都这么叫她,在我刚选择一份公益工作为我的档案加分时,翠姐有幸成为了我的直属领导。依稀记得,翠姐的身材很胖,168cm的个子却有着超过260斤的分量,加上翠姐经常在各台机子上奔跑着,从远处看像极了一颗移动的水球。
“水球。”我以前上班时跟同事聊天笑着说道。是的,翠姐像极了一只球,而翠姐本人则自称她身上的肉都是因为平时喝水太多的关系(明显是瞎扯)。我们私底下把翠姐称作“水球”,尽管这个称呼实在伤人说不出口,还好翠姐到离职前都不知道她有这个难堪的外号。
我选择的第一份工作是城市的地铁安检,工作地点在四号线起始站龙江站,翠姐是我当班中的组长。初次穿上制服见到翠姐时,翠姐在会议室低头玩着手机,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扔给了我一张挂着大头贴的工作证。
“拿着,马上去站引导岗。”翠姐似乎不太愿意理我,也许是我还是个新人的原因。我没有太多说话,默默的拿着工作证就走出了会议室出去站岗。跟我陪同的还有几名暑假兼职的学生。他们同样没得到什么好脸色就出去工作了。
“奇怪的领导...”我吐槽着。
翠姐并非是冷漠乖僻的人,不过她对所有人都是没有好脸色过,无论是对员工还是乘客翠姐都是拿着一张难看的脸面对。但翠姐从来没有吃过投诉,尽管翠姐甚至在工作中对着不配合安检的乘客用“操X妈”作为敬语,配上泼妇式的手段抢包进行检查,让配合检查的乘客和工作的我们看着胆战心惊。
翠姐就是这样强硬的人,丝毫没有女性的柔弱,本身就有着令人惧怕的气场。只要是翠姐当班,我都宁愿去另一台人更多的机子也不愿跟翠姐搭班,而翠姐也不需要我这样的小菜鸡去扰乱她的“工作流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和翠姐并没有直接的接触,只是作为普通的同事,在不同的安检机上上班罢了。
大概是一周后,我完全可以识图了(对安检机的图像进行鉴别),翠姐也不再让我跟班站岗。我们实行的是20分钟轮岗的制度,每20分钟引导岗、处置岗、值机员进行调换,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坐一天的值机位置,因为公司的人手不够,加上地铁的中标未成功。种种原因,安检公司上层冒险采用了兼职代岗的办法,导致人员能力严重不达标,更别提值机了。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翠姐和我以及其他几个老员工牢牢把控着值机位置,而那些每天换着新面孔的兼职人员则全部去引导或处置岗站岗。龙江站是大站,翠姐当班几乎每天都是焦头烂额的,嘴里不知操着哪个乘客或哪个领导的妈,后来还加上了兼职人员,可怜的兼职人员只好一脸无辜的去站岗默默忍受着翠姐的怒火,一句话都不敢回。
我倒是羡慕着那些随来随去的兼职人员,时间一久我就对单调的安检工作产生了厌烦心理,我本身还年轻,18岁的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稚气。并不是什么老成的人,那时候自己就跟树上新鲜的橙子一样,脸部鼓鼓的,每天用最好的态度对待工作,学着翠姐呵斥着那些不愿配合的乘客们。
“乘客是狗,公司是狗,那些该死的兼职也是狗。”翠姐曾气到在车控室会议上大骂道,每天负责车站的秃头站长帮翠姐在地铁员工会议上提到过安检公司采用兼职上岗这个问题,希望地铁方借此关注,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公司采用兼职的办法直到与地铁的合同到期。
大概是一个月后,公司又调来了几位机场线S1的老员工协助我们,其中一个年纪差不多跟我一样大,有了“资历”的我自然成为了他的前辈,加上年龄相仿的原因,我们很快打成一片。翠姐也完全放手让我单独值机,而自己的识图能力并不差,翠姐对我也算是有了赏识,开始在休息和上班和我有了交流,虽然谈论的内容大都是工资和各种各样的“狗”...
前面我说过了,翠姐其实本身还是很可爱的一个人,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相当不好说话。翠姐爱吃爱玩,她空闲的时间总是与她的男友奔波在各种娱乐设施,包括但不限于过山车、高速水滑梯、海盗船等年轻人喜欢的项目。虽然翠姐长得比较像大妈,发起火来就是实在的泼妇,但翠姐只有区区25岁,人生中第二段美好的年华,虽然她的身体都是在愤怒和卡路里的交互作用下膨胀起来的。
然而膨胀的不仅是翠姐,而是整个团队,由于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我太较真又没有像翠姐那样的霸者气概,不愿配合的乘客把我当起了出气筒,伸手抓着自己挎包就想闯关进站。而我只能遵从着地铁的“十字文明用语”对乘客本人进行劝阻,有翠姐的情况还好,翠姐会直接拿着棍子和乘客大战,或者用粗鄙之语问候着乘客的父母们,映像最深的就是一天清晨,几千人的早高峰,自觉的乘客排成了一列长队,不自觉的乘客们则强行扒开铁马,试图不过安检进站。
其中有一名乘客态度特别嚣张,直接手上抓着包用身体去撞引导岗的队员,我还没来得及前去阻止就被翠姐按在值机岗上。“你给我坐着,看图!”翠姐亲自从另一台机子赶过来,当着值班站长的面,直接胖手一抓抢过了闯关乘客的包丢进了我负责的安检机里。
“操X妈,你活腻了是吧?”闯关的乘客大骂道,那是一名秃顶的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你操谁妈呢?今天我翠姨让你过就得过,不服给我脱光衣服爬安检机去!”翠几霸气的回应道,
“包我不要了,你就让它过好了!”
“随便你。”
翠姐白眼一翻小嘴一撇,带着秃顶男子嘴上说不要的包扔进了与安检机相邻十米的垃圾桶里。“地铁有规定,既然您不要了,我们也就当作废弃物品自行处理了。”翠姐说完话便不再理他,指挥着我继续看图。
秃顶男子只好悻悻地在翠姐得意的嘘声中从垃圾桶捡包离开了地铁站。
当然,翠姐讲的规定也是瞎编的,正确的规定应该是“乘客自弃的物品交予车控室并在台账上报备。”并没有自行处理这一说。这么做明显是违规的,但翠姐就是这样做了,甚至不惜当着站长的面,宛如一个现代的路怒症患者,又或是暴躁激进的女权斗士。
“对付人渣的手段就要用更人渣的手段。”事后,翠姐语重心长的对我教导道。
翠姐是那种冷漠无情高高挂起的窗口服务人员吗?不尽然。翠姐只是那种遵守自己习惯和道德底线的人,翠姐也会帮年轻的女乘客提起行李箱放在比头还高的安检机器上,或是帮助老人去自助售票机购票,代替车站忙碌的工作人员护送感官有障碍的乘客至站台。那么翠姐有怨言吗?没有,翠姐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工作,虽然翠姐本身很喜欢将情绪带入工作中。
翠姐是迷人的吗?是的,相当迷人的。
好景不长,在一次省级暗访中我没有查出来暗访人员带出来的枪支,当时自己正忙着给当班兼职填写着换班休息表,机器拜托给了旁边的新人。很不幸,尽管在他的简历上面被公司盖上了“准许上岗”的公章,不过其本身也是个傻楞,硬是从安检机的屏幕上看不出一点东西,更别提公安“对抗式检查”中所携带的袖珍枪支了。
主要的责任全在我,公司认为我应该去他们的中心站帮助调理,得益于我平时的表现不错,那次的罚单被当时的队长做平了。而那张无效的考核单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不想离开龙江,更不想离开翠姐。“去往一个新地方”这样的想法像梦魔一样折磨着我,一想到自己不得不离开熟悉的工作岗位,我就为我的工作失责悲痛不已。
翠姐在站长那边劝说试图不让我调站,但并没有什么用,10月初我就接到新的调派指令去往新站了。收拾完自己的个人物品后,我向龙江每个相处的同事告别,包括翠姐,翠姐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提醒我在新站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后来我很少再看到翠姐,直到其离职,翠姐她都继续坐在自己的老岗位上。翠姐为地铁奉献两年了,却仍然只是个小小的值机长,若是离开龙江,离开这个不务正业的安检公司,翠姐什么也不是。“只是个脾气暴躁的大婶。”前同事上班时曾跟我嚼耳朵说道。
直到地铁成立了自己的安保公司,翠姐离开了,倒不是因为想加入地铁安检正规军的队伍。我猜翠姐是累了,上班就是各种各样的糟心事和难缠的乘客,即使是加入地铁的安保公司,也不过是个经验丰富却不服管教的安检人员,对于翠姐来说,遵守严苛的规定是困难的,除非由她自己来制定(笑)。
那翠姐呢,翠姐又去哪了呢?
有人说翠姐去回家带孩子了,这分明是屁话,翠姐这样的人又怎能带的上孩子呢。翠姐很早前就表明了对安检这份工作的厌倦,“今年结束了我就回家去装修。”“好好的去香港迪士尼玩一圈。”“去找个海底捞吃一顿。”。翠姐所有的精神愉悦都建立在小小的日常中,这样简单就能快乐的人,却着实令人羡慕不已。
翠姐就像很多小故事的主人公一样,她完成了她安检工作上的篇章,消失了。安检机器不会记得她,地铁不会记得她,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乘客更不会。翠姐就像是地铁里匆匆忙忙的过客,与大多数进入地铁的乘客一样,转眼间就不见了。
但那又如何,只要我记得就行了,那位小小的、胖胖的身身材臃肿嗓门大声脾气暴躁的女人,却像是辣椒一样,辣的人流泪,辣的人留恋。在我的记忆深处、无边梦境里,认真工作不惜一切维护地铁安全的翠姐,是那么的具有真实感。
至少,地铁还需要这样更多恪尽职守的“翠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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