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是归人

　　离家远了，过年买火车票确实得抢，还得一骨碌、一骨碌地抢。“抢”字很准确，涵盖了速度和效率、情商和智商。我没抢到回家的车票，鬼使神差地选择绕道那个我曾经生活了18年的小城，迂回中转。索性就再订个酒店住上一晚，等次日天亮再转车回家吧。

　　一别多年，趁着夜色打量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城，试图找寻着旧日的记忆，找寻着自己曾经留下的足迹。思绪如风，我在这时空错乱的穿越感里感慨着流年似水。那一刻，感觉自己像一只傻傻的小猫，在追着自己的尾巴玩儿，一切似乎都清晰可见，却是任怎样地努力也终是追不到了。

　　临近年关，大街上闪烁的霓虹灯照亮了夜的深邃，也给数九寒天的小城点缀了些许欢欣。我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就像许多年前一样。旅行箱的轮子划过地面的嘈杂声亦步亦趋地伴着我，我竟然不再厌烦这单调的噪音了，有这声音陪伴我会觉得此刻的夜不再那么孤单。

　　一阵饥饿感袭来，这才想起为了赶火车这一天只吃了一顿早饭。就近找了一家小店，老板娘夹杂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阻隔了我交流的欲望，感觉有点怅然若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乡音，在我的思维定式里，有了乡音，乡情、乡愁才有了依托的根本，那是一个地域的印记。大概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人才最在意归属感吧，那种心理上的疏离，需要时时给自己定位，时时提醒自己乡关何处，今夕何年。

　　酒店的服务员在不厌其烦地给我介绍本地的特产、旅游，我微笑着听着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没有打断她的热情。在自己眼里，这个小城依旧属于我，在别人眼里我就是彻头彻尾的外乡人了。某些角色的转变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衡量标准，就像火箭上一节一节的推送器，走出去的刹那间就已经脱离了母体，终将没入云海，再无归期。

　　由心指路，我又走到了旧日居住的小区。在那个50多平米的小房子里，我度过了十几个春秋。小房子里的新主人还没有入睡，透过窗户，我看到我精心挑选的那盏六瓣莲花吊灯依旧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我站在楼下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曾经的家，心静如水。小院出出进进的人，再没有人认识我，或许，能记得我的只有门口这棵梧桐树了吧。十年了，当年我曾悄悄地离开，一如今夜，我悄悄地回来。

　　在那个近在咫尺的小房子里，曾经是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除了那些个暖黄色的灯，还有两幅暖黄色的大窗帘，装饰在两间卧室里，铺天盖地，遮住了整个墙面。那窗帘好贵，当时花掉了我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半午的阳光透进来时，屋子里就成了一片开满向日葵的田野，温暖如梦，让人陶醉，就像梵高的画。而人生，又何尝不是由梦幻组成的呢？有梦在才有希望。

　　小卧室的那面墙上，有我给儿子画的身高标记，一年又一年，从一米一直画到一米七五。每年过年的时候，我就让他站在墙边，很认真地用直尺贴着他的头发量一个标准的尺寸，在墙上画上一笔，再在旁边写上日期。他长得最快的是初三那一年，整整长了10公分，个子一下了蹿到了一米七五。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们搬离了那个家，因为忙乱，竟没来得及给那面墙拍照留念，为此我遗憾了很长时间。

　　小区外面隔一条小路就是幼儿园和小学了，小学的对面就是初中。十几年里，儿子从幼儿园一直上到初中，步行3分钟的路程，几乎不用接送。周边是各大商场、公园、饭店、医院，等等。居住市中心占据的是无处不在的便捷，自然还有无处不在的喧嚣。我在这杂乱无章的纷扰里，寻觅一丝大隐于市的静谧与安宁。

　　楼后面是几户平房人家，院子里种了几棵高大的樱桃树。樱桃红了的时候，儿子会和他的小伙伴们趁着夜色爬墙去偷，常会引来树主人的高声呵斥。他们几个就大笑着抱头鼠窜，分散藏到楼道里，任人家站在院子里叫喊。为改掉他们的毛病，没等楼下的樱桃长红，我就赶紧买来一大兜，谁知他们看都不看一眼，还是年年去偷，年年挨骂。许是我不懂少年的心，他们的乐趣可能就在于那场“官打捉偷”的游戏。

　　院门外不远处，那家卖香酥鸡的小店还未打烊，店老板夫妇二人还在忙碌着。看见我进门，他们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地捂住了脸，快步走上前摇着我的手说：“姐，好久不见！”瞬间的激动让我那不争气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赶紧借口擦眼镜片上的哈气悄悄地擦掉了泪滴。十年，是好久了，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让这个阴冷的冬夜不再那么寒凉。

　　公园还是旧时的模样，滑梯还在，幽幽地静寂在黑暗里。儿子小时候几乎天天要来这里，这是我对他的许诺和奖励。去幼儿园没哭没闹，老师没有叫家长，嗓子没有哭哑，就像是对全世界作出了突出贡献，我得带他去公园吃茶叶蛋、喝杏仁茶、玩滑滑梯，只为了哄着他第二天接着去幼儿园，接着跟小朋友们一块儿打架、玩游戏、抢东西。

　　腊梅花在夜色里倚在公园的一角独自绽放，散发着似当年一样浓郁而清冽的香。我兀自徘徊在这寂寥的林间，静听着花的独语。自然界的花期一如红尘世间的人群，每个人都点缀在属于自己的某一个角落里。又像是天上的星星，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微光，直至黯淡、消泯。只有这夜的风，这一刻的天光，会记住这一朵花的香。

　　街角传来阵阵欢快的乐曲声，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团团新年的气息。我在这无边的热闹里却听出了一缕人生如寄的苍凉。时间是条涌动的暗河，没有人能跑得过它。许多年前和许多年后，从远古走向未来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曲水流觞的岁月把多少怅惘的故事，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间。

　　今夜，我在这个小城的角落里，闭目感受着流逝在时光里的温馨，任由扑面而来的记忆在光阴的水中渐渐沉沦。

　　今夜，我不是归人……

本篇审稿 邓丽星 刘豫东 组版 易涛

作者简介

　　廉璟霞，女，1969年生，河南焦作人，郑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

　　《河南思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