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竹声涛涛

作者: 归去来兮_e2e7 | 来源:发表于2022-07-19 08:07 被阅读0次

    我的故乡是黔地深山的一个侗寨,名为俾堵,当地人读作“北堵”,侗话的汉语音译为“林教”。提起故乡,从前的画面如电影般在脑海中一帧帧播放,这些记忆的起点往往是从何那绵延不绝的竹海开始。当车子驶过一程山路,风吹竹叶,涛声渐起,故乡就在不远处。

    故乡是个复杂的概念,它不单指一个人曾经生活的地方,还是山、水、人和情感的结合物。想到故乡,就想到山川河流,亲朋好友。我出生在俾堵,却不在俾堵长大。父亲的工作在镇上,打我未记事就生活在单位的宿舍楼。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乡下住。

    儿时,从乡镇到俾堵的山路泥泞陡峭,只有摩托车和农用车能通行。这一段路有四十里,历经两个小时的颠簸才能听见涛涛竹声。我记得我曾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对他说故土毛竹遍地,算得上竹乡。父亲跟我说竹子在侗话里是“笨”的意思,穷山恶水多愚民,他努力了二十余年,才从村子走到镇上。他让我也要勤奋好学,做一个来自竹乡却居住在大城市里的智者。老一辈想要出走故土,逃离过去的贫困与饥饿,等到了我们这一辈,却总想着回归。脱离城市的喧嚣,回归乡土的安宁。

    我不知道老人是否也有我们一样的情怀,不管在其他城镇生活了多少年,终究不是生育自己的地方,会有身处异乡的陌生感,于是就总想着回到故地。吹一吹夏日清凉的山岚,听一听乡邻闲话的家常。

    爷爷的老木屋就在竹叶最茂盛处,节假日回乡的时候,提前收到消息的爷爷就会站在门口的小路尽头等待,年年如此。看到我们一家人时就会咧开嘴角,露出一口常年烟熏的大黄牙,说着“来了,快去屋里坐坐。”只是那一道身影在光阴的流逝中愈发佝偻,直到有一年消失不见,老木屋变得空荡荡,只有去记忆里寻找熟悉的他了。往后再回乡时,就少了一分欣喜,多了三分惆怅。

    爷爷家的门前不远就是竹林,竹子在故乡的生活中大有用途,小到筷子椅子,大到簸箕凉席。爷爷堂屋的长椅就是竹编的,是爷爷娴熟的手艺让它既坚实又舒适,夏天躺在上面,从此炎热难耐与人无关。我不大会侗语,爷爷也不精通客话,我们的交流有时候会在蹩脚的方言里掺杂一些侗话,辅之部分肢体语言,倒也能无碍进行。爷爷哄小孩有一套,以前不开心时,他就会拿起柴刀削竹,做出竹刀玩具逗我开心,效果远比那些哄人的话语更加显著。尤记得我站在坡上,横刀向前,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大将军,那是我童年最威风的时刻。

    到春季时,我们还常组队去挖笋。队伍领头是经验老道的大孩子,他只需定睛一看,踩一踩脚下的土,就能挖到埋在土里最嫩的竹笋。哪像我,翻来覆去也只是徒劳无功,留下一个个象征失败的坑洞。挖笋大多是在清明前后,下过一场雨,笋尖便会从土里冒出头来,笋尖出头越高笋越老,口感越硬。所以要想挖出最嫩的笋,往往需要眼力和经验。待挖好一筐笋,兴高采烈的带回家,让爷爷用糟辣做一锅清爽开胃的牛肉酸笋汤,那是即使过去多年也难以忘怀的味道。

    那时漫步乡间路,耳边是鸡鸣狗吠,裤脚沾满泥土,老农们扬鞭赶牛从身旁经过,亲切的和我打招呼,远处的吊脚楼群袅绕着炊烟,好一派田园风光。也难怪有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留恋这山水人间。

    乡野生活的乐趣占据了童年大部分的记忆:和表兄妹一起打闹,在瓜田里现拿现吃,和外公养的斗鸡逞凶斗狠,被老乡养的土狗追了满坡……后来时光飞逝,泥路变成了柏油路,再无驱赶牛羊的老农,人们也少在路边闲话八卦。年轻人总是往外跑,去赚足够多的钱,大张旗鼓地开着汽车,如同衣锦还乡。那些曾经珍贵的画面,便慢慢消失变化之中了。

    去过美好的生活无可厚非,只是不该在物质的繁荣中丢失了传统。我还记得小时候有听不完的侗歌和看不完的侗戏,还有各种值得传承的习俗,现在都渐渐丢失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和我一样,在繁荣发展的背后感受到文化的危机,产生一种惊慌感,惶恐往日的生活不再重现,故乡就真的只能成为一个代表地方的名词。

    有人说,如今的乡土是有问题的乡土。旧的农村伦理关系已被破除,新的农村伦理仍未建立。人们都在怀念当初纯真的故土,而不是欣赏现在。既然感怀,为何不能反思?去呼吁、去带动乡民保留那一片净土。

    故土仍在,涛声依旧。时光经过竹林,有些人或许已不在,但真挚的情感不会消失。若干年后再回头,此地仍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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