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坤和巷的早晨向来是格外安静的,因为这条老巷子里住的大多都是些老人,子女们翅膀硬了便立马在外面买房子,很少回来。老人们虽然大多早睡早起,但起来了也都会尽量保持安静,不想打扰到做了几十年的老邻居的清幽,毕竟房子老了,隔音效果也不太好。但,一旦过了早上九点,大家便会纷纷打开自家大门,走出来互相招呼着,开始新的一天。那时,坤和巷才仿佛苏醒了过来,变得热热闹闹的。
可是十三号早晨,不到八点,在自家客厅的王老便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有点远,倒不是敲自家的门,只是这一大早,巷子里实在是太安静,巷头掉根牙签估计巷尾的老李家都能听见。敲了没一会儿,便停了,王老刚打算轻手轻脚地走回里间时,敲门声又响起了,而且比刚才那阵急促且声音大。王老皱了皱眉,想了片刻,还是回到了里间。正坐在床边择菜的老伴小声问道:“这外面是咋滴啦?”
王老汉一听便知道自己的老伴是在问远处的敲门声,便摇了摇头道:“谁知道是哪个小年轻一大清早的没事做呢。”
“敲的哪家门?”
“这我哪知道,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咱家,赶紧择你的菜罢!”说罢,王老便走到床边的小桌子前坐下,戴上了硕大的老花镜,看起书来。
王婆择着菜的手一直没停过,看自家老头子看书去了,便也没再吭声,也没发现,那敲门声早已在他俩对话的过程中戛然而止。
那天,仿佛约定俗成般,到了九点也没人家打开自家大门,家家大门都紧闭着,没有任何人要出来的意思。就连做饭的时间到了,那以往总炒的热火朝天的炒菜声以及老人们唠嗑的声音都楞是一点儿也没有。唯一一次听到炒菜时锅铲在锅里划过的声音,却只有一瞬,便没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一大早,再没了敲门声,所以,一到九点,大伙儿便纷纷打开了自家大门,走上街头,逮着一个人就叽里呱啦的开始唠嗑,仿佛要把昨天憋了一天的话全吐出来。
“……哎哟,老李啊,这昨天一天可真叫人憋得慌。”王婆不知咋的就碰到了街尾住着的老李,两人一见面就聊上了。
“谁说不是啊,昨天愣是一天都吃的凉面啊……”
“咱家也吃的都是些凉粉凉皮之类的,可连着吃了两餐到了晚上那个胃就受不了啦,咱家老王愣是拉了大半夜!”
“哎哟喂,这可不行啊,要不要赶紧送你家老王去医院?”
“送啥啊,昨晚想叫救护车,他硬是拦着不许叫。我也是急得啊,差点昏过去。不过好在后来到了快四点的时候他就没拉了,现在躺在家里的床上休息,脸上卡白卡白的。我啊,是看他睡着了才跑出来的,看着他那个模样,心里慌得狠。”边说王婆边举手拍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口的慌乱。
“王婆婆,别拍了,千万别爹爹病了你也倒了啊,到时那可怎么办?”
“哎……你知道昨天是哪家被敲门了吗?”王婆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也是听说,好像是老张家。不过,我也没看到,那个时候刚好在屋里看报。”
“哦……老张家啊……”
就在“敲门老张家”在坤和巷的巷子里被传遍了的时候,当事人的家却大门紧闭,一连三天。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在众巷子老住户的陪伴下去敲老张家的门,只是无论敲多久,甚至都大声呼喊着老张,里面也没人应。大伙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不一会儿工夫就由安静转换成有些许歇斯底里的尖叫,带着颤抖与巨大的颤栗,所有家的老头都拉上自家的老伴往自家走了,一到家就重重地关上门,并且在里面给锁上。
坤和巷从此一片死寂。
第二部分
十五日,市中心的一栋公寓里,两位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好不惬意。过了一会儿,听到家里的防盗门被打开了,然后又关上,接着便听到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儿啊,回来啦?快过来坐坐,休息一下。上了一天班了,累了吧。”老奶奶慈祥地招呼着。
儿子刚坐下,看到老头子把电视给关了,便立马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往房间里去了,嘴上说着:“爸妈,我还真累了,先回房睡会儿,等小嫒回来了再说吧。”然后就锁上了卧室的门。
两位老人望着儿子早已消失在门后的背影,然后互相对望了一会,便不由摇摇头也各自起身搀扶着一起回房间里去了。
“看来,儿子是压根不愿意跟咱们谈了啊。”老爷爷扶着老伴走到了床边一齐坐下。
“嗯,我也看出来了。”老奶奶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要不就依他的,等小嫒回来再说?”
“你觉得小嫒会答应咱们么?”老奶奶这会儿,抬起了头看向了老爷爷。
老爷爷想了想便摇了摇头。
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无声的叹息。
晚饭桌上,一片安静,无人说话。一吃完饭,小嫒便被自己的老公拉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哎哟,可把我给憋死了。”老公一关上门就说到。
“你咋了?”小嫒有些不解。
“老婆,你是神经太大条了呢,还是太大条了呢?刚才吃饭没觉着特压抑啊?我生怕咱爸咱妈又跟咱提昨天那事儿,愣是一口饭都没吃好,提心吊胆的。”
“你怕什么呀,不是还有我嘛。反正,这事儿你别管了,你就像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坚持就行了。咱爸妈肯定狠不下那个心的。”
“……好……老婆,想死你了,来亲一个……”
隔壁的房间里,二老一齐躺在偌大的床上休息。换做往日,他俩晚饭后定是出门散步去了,只是现在,却只能选择回房待着或是在客厅里看电视,格外闷得慌。
一时间,整个公寓里除了年轻夫妇房间里鱼水交欢的声音外,静得出奇。
“睡吧。”突然老爷爷轻轻拍了拍躺在身边的老奶奶的手,轻声说道。
“嗯,嗯……”原来老奶奶早已在与周公周旋了。
“哎,但愿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这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后,老爷爷没过多久也沉沉睡去了。
十六日,一大清早睁开眼,张力觉得家里安静得出奇,便推了推身旁的老婆。
“你,干嘛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小嫒不满地小声抱怨着,眼睛都没睁开。
“老婆,今早怎么这么安静啊……自从咱接爸妈过来住之后,每天早上他二老都吵得不行的啊。”
“嗯?”小嫒听了一会,觉得的确是很安静,这才不情不愿地半睁开眼镜,然后慢慢起身,跟着老公一起去敲隔壁的门。
“爸!妈!起来了吗?”张力边敲边叫道。
十分钟过去了,房间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张力在小嫒的示意下拿了房间的备用钥匙将门打开,进去一看。不一会儿,房间里便传出了:“爸!!!妈!!!你们怎么就走了呢???”的哀嚎。
趁着张力趴在床前,哀嚎不止的工夫,小嫒却理智地拿起手机开始拨号,并走出了房间,电话接通后,她说道:“刘主播,有件事要告诉您,前些天您采访的张氏夫妇您还记得吗?……对……我们今早发现他们走了……不是那个走了,是……”
全国的电视台今天都像疯了一样,都在重播同一档采访。那是云阳台晚间极其火爆的一宗直播采访节目在十四日录制的一期。
电视画面上,显示出演播厅里坐着的主持人刘莺。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同一时间收看刘莺采访,我是刘莺。今天晚上的采访开始前呢,我想先给大家看一张照片。”
频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最近在网上传得极其火爆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位老人坐在两把木椅上看着前上方,老爷爷牵着老奶奶,脸上全是幸福的微笑。这张照片之所以如此火爆,是因为网友们在微博上一看到便疯狂转发,并评价照片上的二老是“最美夕阳红”,“最美爱情”等等。一连好多天,这些关键词的搜索量在各大搜索网站以及微博都居高不下。
镜头又指回刘莺,只见她笑着说道:“相信大家都很熟悉这张照片。那么,不知大家是否想亲眼见到我们的‘最美夕阳红’呢?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了两位老人到现场,请大家热烈欢迎!”
现场观众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二老也出现在了镜头里,张婆婆不由自主地捏了捏爹爹的手,流露出紧张,爹爹回握了一下,安慰着自家老伴。刘莺可不打算放过这个细节,笑眯眯地看着二老道:“二老真的是很恩爱啊!”
现场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终于,在掌声歇下的时候,刘莺开始了正式地提问。
“我想先问问张婆婆,您和张爹爹在一起多久了?”
“……我,我俩大概在一起……六十五年了吧。”
台下观众又不由自主地拍起了巴掌,刘莺不得不用手势示意观众安静,然后接着问道:“那二老这六十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会经常争吵吗?”
“……还能怎么过,就这么过呗。”张爹爹见自家老伴半天不吭声,便抢着说道。
“……”刘莺没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于是又劝道:“张婆婆也说说吧!”
见自己实在是躲不过了,张婆婆只好开口道:“柴米油盐酱醋茶,忙着这些琐事,日子就一天天地过去了,哪还有时间吵架。”
张婆婆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大实话却让观众们认为自己是个特别顾家的妻子,为了家里人,整日忙得团团转,可谓人妻的楷模啊!
……
采访紧凑地进行着,这一期节目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可是所有现场观众以及电视机前的观众都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节目结束了,都还觉得意犹未竟,纷纷感慨,老一辈人的爱情真是太美好了,哪像现在这个时代,结了婚的动不动就离了,白头到老越来越成为一句空话。
只是今天,是重播。在重播的结尾,刘莺再次出现,穿着和那日节目当天截然不同的服装,脸上带着哀痛。她声音低沉地说道:“刚才,我们回顾了十四日采访张氏老人的节目,而现在,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令人伤心的消息,那就是:在今天早晨,张氏老人被其亲人发现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让我们为我们的‘最美夕阳红’一起默哀三分钟吧,愿二老一路走好!”
全国上下喜欢张氏二老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惊呆了,他们无法相信前两日还活生生的“最美爱情”在今天就已不在人世!不,他们不相信!!!
全国各地到处都发起了纪念“最美夕阳红”/“最美爱情”的活动。而最先火起来的照片,也因为在二十日,由摄影师公布了拍照地点——坤和巷,而使得坤和巷再也不是一个只有老人们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每日来到坤和巷的游客络绎不绝,老人们每天再也不会一到九点就打开自家的大门了,一时间,似乎什么都改变了。
第三部分
十七日,坤和巷的老人去敲老张家的门,却因为看到了什么而纷纷尖叫着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老张家,两个微透明的身影,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椅子上。
其中一个说:“咱们是不是把大家伙给吓到了?”
另一个说:“那也没办法,谁让咱死都没死在咱家呢,要是还不能在去那里之前回来看看,那咱走的也不安心不是。”
“哎……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那个刘,刘什么来着。”
“刘莺!”
“哎,对,就是刘莺,她咋啥都把咱往‘爱’上牵呢。咱明明就不是那个意思,她偏要那么说,真是烦死了。”
“你呀,就别老跟个不懂事的小年轻计较啦。她那个女娃娃懂个甚?”
“不说她了。你别说,我现在对咱儿子可放心咯,有个那么聪明机灵的儿媳妇,好像把咱的合照都做成了册子在网上卖,听说老赚哩!”
“这年头,真稀奇。这都能卖钱!早晓得,咱应该多照一点,这样也能让儿子他们多卖点钱。”
“说的也是啊……”
……
“到时间了啊 ,咱得走了。”
“欸,老头子,走之前,想问你个事。”
“说。”
“你爱我么?”
“哎哟,我看你是被小年轻给搅得脑子不好使了吧。”
“……就当我是呗。你说说看。”
“……不爱,要不是因为咱儿子……”
“哈哈哈,我也是。待会一定一口气喝光孟婆汤,下辈子千万别再遇上你!”
说完这句,两个身影便随着一道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坤和巷总算没那么热闹了。
可这一天下午,王老在家却又听到窗外传来小年轻的声音。
“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找到真爱!要像‘最美夕阳红’那样!”
“我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找到真爱!要像‘最美爱情’那样!”
“我发誓……”
“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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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大概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心里叹息着,期盼着这新一轮的“寻真爱热潮”能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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