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惊人院
多年后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当他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试图想要抓取那些十六岁之前的画面,去理解他的想法。但我只能记起其中几个画面,出现最多的是那艘船,它躺在排水渠中,在臭气熏天的液体中漂浮······不,在那之前,它只是半艘船而已。
当它还是半艘船时,它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这时已经是第三年了,初三。我还有六个月就要满十六周岁了。那年发生过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它写入故事里。或许它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对我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但我还是决定写下来。
总而言之,在那个日光和煦,天气不错的下午,我和晓东躺在我们的半艘船旁,陪它一起晒太阳。我们经常这样晒太阳,有时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聊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奇怪的是,我们很少聊现实生活中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他家住哪里。
当时我并不觉得奇怪。
那一天,我们什么都没有聊。我们倚在树干上,他眯着眼睛,注视着远方的田野,我注视着面前的人工河。这是我人生中空白的一天,我想好好享受它。
这时,那具尸体漂过去了。
它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旋转着,从我的脚边漂过去了。晓东凑过来看了一眼,撇撇嘴,“什么啊,原来是尸体啊。”
这是一具大人的身体,他的脸孔朝下,所以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他穿着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一只脚上挂着只圆头大皮鞋,一只脚上什么都没有。我又看了一眼,发出和晓东同样的感慨:“唔,原来是尸体啊。”
我重新把身体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睛。
就这样,尸体从我们的身边漂走,漂过田野,漂入大河,漂去太平洋。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并不是因为那是一具尸体,纯粹因为我害怕他们会来到这个地方,发现那艘船。现在那艘船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虽然我没有问过别人,但一般人的十六岁,有一具尸体从身边漂过,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就这样,时间继续流逝着。
自从那具尸体漂过之后,造船的进度加快了许多,谁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们在白天造船,在夜晚造船,我不去上课了,因为我心底有自己的盘算。
终于,在中考的前一周,半艘船成为了一艘船。
“我们需要一根桅杆。”就在我说出这句话时,晓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竹制的长竿。经过观察,我发现它有点像厂里妇女们用的晾衣杆。
“原来你早有盘算了。”我说。
我和晓东合力将晾衣杆插入预先制好的底座中,再用几颗膨胀螺丝固定。船在臭水沟里荡漾着,晾衣杆上光秃秃的,我一拍脑门,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还缺少一块帆。
帆是御风的工具,没有它的话,船会到处乱跑的。
于是我想也没想,将晓东留在原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我跑回家,顾不上坐在沙发上哭泣的母亲,顾不上一路惊讶的眼神,从衣柜中抱出床单,再一路跑回原处。
那一天,我站在岸边的草地上,两根管子朝外泄着臭烘烘的水,人工河的水面偶尔能看见几个水泡,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晓东走了,他一个人去太平洋了。
我回到家里,收拾行囊。
中考结束之后,我十六岁,去一家造纸厂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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