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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辜负
1.
民国二十四年,夏初。
月城的傍晚,绿皮的火车缓缓驶进了站台。车子还没彻底熄火,整个月台都已经开始沸腾了。来接站的人吵吵嚷嚷地挤上了车,满眼放着兴奋地光芒,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分辨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孙若安将自己的一个碎花布的小包使劲儿往怀里拽了拽,面色焦急地看着车上的人群,怎么这么多,似乎永远都下不完似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放松了一下紧绷了一整天的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心的汗水。
火车的吵闹声渐渐小了,她站了起来,伸手捋了捋自己压的皱巴巴地衣衫。这身斜襟淡蓝色的粗布衣衫,是出门前刚穿的,本来都是崭新崭新的。这下子早不成样子了,她叹了一口气。临走时管家嬷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安,你父母去的早,将你交给我。如今,我年岁大了,也照顾不了你了。你去月城吧,你跟月少爷是从小就定下的亲事。他们家是守信之人,一直说等到了年纪,就给你们完婚。”
若安苦笑了一下,她如今都过了二十岁了。她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完婚,说明月家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这也不怪人家,毕竟孙家是没落了,人性从来都是如此。
可让若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两天前,月家忽而发来电报,催促若安南下与月家少爷月青灏完婚。这自然是让嬷嬷万分欣慰地。可若安心中明白:月家这样主动,肯定是另有隐情。她想要不就是月青灏病了,等着让她冲喜;要不就是这个花花公子想找个人作掩护,好继续花天酒地。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要的。
若安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作为家中的独女,她还是受过一些教育的。对于这种“父母之命,娃娃亲”之类的传统,她一直反对。
何况,都民国了!可是嬷嬷也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一个定了亲还嫁不出去的姑娘,老这么待着实在不像话。
她思前想后,还是不想去。但禁不住嬷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最后还是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嬷嬷怕她跑了,派人一直跟着。还给月家发去了电报,若安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火车。
“请问,是孙若安孙小姐吗?”一个脆生生地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若安收回了思绪,抬起了头,就看到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小男孩,正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若安点了点头,问“你是月家的人?”
“是,少爷让我上来找你的。孙小姐,你叫我小笼包就行了!”
若安笑了,小笼包,果然贴切!
两个人一起下了车,立马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若安感觉浑身都湿淋淋地,太难受了!
太阳早就没了影子,可热气还是这样强烈。小笼包嘻嘻笑着“孙小姐,我们赶紧走吧!你从北方来,一时肯定适应不了这南方的气候。”
若安拧着手中的帕子,声音轻淡“你家少爷呢?”
小笼包立马晴转多云,说话也不利索了“少爷,少爷,大概受不了热气,先回家了?”
“小笼包,跟姐姐说实话!”若安看着他。
“他,他在逸梅苑。”
“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小笼包声如蚊叫。
孙若安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过了半晌,听得她说“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爷跟夫人去香港了,就剩下少爷和我了。老爷临走时说了,让少爷带着你一起回去。”小笼包解释道。
“好,我们先回家吧!”若安说着就招手叫黄包车。
“孙小姐,少爷,少爷他,他还在外面呢!”
“让他好好玩!”若安说
“不是的,少爷是被人讹上了。逸梅姑娘说了,除非少爷已经成亲了,否则一定要做月家的少奶奶。老爷觉得丢脸,带着夫人去了香港。让少爷自己解决。所以,所以,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先把少爷接出来一起回?”
果然是个花花公子,若安心中冷笑。
小笼包看她低头沉吟,以为有希望了,又趁热打铁“孙小姐,你去就说你是月家的少奶奶,反正早晚要成亲。这样,少爷就有救了!”
“小笼包呀,你看,姐姐都坐了一天车了,又饿又累,我们先回家,吃饱喝足再去接少爷去。”
“可是,可是,少爷吩咐了,让你一下车就过去。”
“小笼包呀,你看姐姐这身打扮,也没少奶奶的气势。这样,我们回家先置办衣服去!”若安一把将他拽到车上。
2.
当天晚上,若安吃饱喝足,刚要上床睡觉。小笼包又来了“孙小姐,我们去接少爷吧,这是给你新做的衣服。”
“这么快?”若安用手敲着桌角。
“少爷一个星期前就吩咐置办了,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肯定合身。”小笼包满脸堆笑地将衣服递了过来。
若安也知道,肯定是嬷嬷的主意。
衣服料子不错,这个月青灏,倒是挺舍得花钱的。可再一想,她花这些钱都是为了他自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若安想起来十六岁那年,月青灏来孙家做客,跟她说的话“你个乡下的丫头片子,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想娶你!”她本来还一直挺喜欢他的,自从入了学堂,也学人家给情郎写情书,给月青灏写过六封,可从来都是石沉大海。
直到有一天,月青灏告诉她“土包子,你还写情书,不知廉耻。”那会儿,她恨不得撕了他。
原来不是没收到,只是他不屑一顾。
如今,这个曾经对自己嗤之以鼻的男人,亲自发电报求娶,她还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呢!没想到,只是为了摆脱另一个女人的禁锢。
她定了定神儿,眼珠子转了一转,既然都是玩,就看谁能玩过谁。
“小笼包,你备好车子在外面等着,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接少爷?”
若安笑着点头!
“好喽!”小笼包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看来少爷说的对,还是这乡下的丫头心善,见不得别人遭罪。
等他备好了车子,就看到孙若安已经换好了衣服,缓缓走出了家门。
一身月白色的长裙,一双软底平跟的绣花鞋,系着一件红色的披风。淡淡的妆容,浅浅的笑容,步履轻缓,从容淡定。这哪像少爷口中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少爷果然眼瞎!
“孙小姐,你好漂亮!”小笼包说。
“小屁孩,懂什么?记住了,一会儿要叫少奶奶!”若安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知道了,少奶奶!”小笼包欢天喜地的去开车。
3.
小笼包果然是主仆情深,车子开得飞快,若安连街景都没来得及瞧上两眼,车子已经猛然刹车停住了!
“到了?”若安探着脑袋问。
“不是,少……少奶奶,我好像撞倒人了?”小笼包脸色煞白,这可是他第一次开车,开得太快了,都没看到。
“下去看看。”若安说道
“我,我怕,他不会死了吧?”小笼包战战兢兢地说。
“你等着,我去!”若安看着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实在没办法对他发火。
她下了车,周围的人立马腾开一条路,她看到果然是撞倒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她有些心慌,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探对方的呼吸,还在出气,看来没死!她松了一口气,又大致检查了一下,发现根本就没受伤。这个时候,她立马理直气壮了!只见她缓缓站了起来,对着瑟瑟发抖的小笼包招手“下来吧!”
小笼包磨磨蹭蹭地下了车,蹭到若安身边“少奶奶,他没死?”
“没事,他是个无赖,你报警!”她的声音很大。地上的男人回过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少爷,怎么是你?”小笼包看清男人的脸,语气惊讶。
“还看,过来扶我!”月青灏气呼呼地说。
若安站着没动,小笼包刚要伸手,就被若安制止了“小笼包,别管他,少爷可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学无赖躺在地上讹人呢!肯定是相貌太像,你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少奶奶,不会的,真的是少爷。”小笼包解释的时候,月青灏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一身酒气。恶狠狠地瞪着若安!
“那是我眼拙了,原来这高门大户的少爷,竟成了如今的无赖。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若安说道
“小笼包,这个臭丫头是谁呀?”
“少爷,你未过门的媳妇儿呀!孙若安!”
“哦!”月青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是这个臭丫头,果然是人靠衣装,居然没认出来。
“公子,公子,你乱跑什么?”一阵阵娇柔地急呼声从后面传来。
若安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带着一大帮子家丁跟在后面。不用说,这肯定就是逸梅了。
若安双手环与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
月青灏望着孙若安,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这个丫头,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都跟个花痴似的,动不动就写情书,亲热地叫“青灏哥哥!”
他以为若安还跟五年前一样,这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想逼她主动退亲。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自由,而且不会让父母挑出一丁点儿毛病。
“梅儿,你怎么出来了?”他走上前去,亲热地挽住了对方,逸梅娇笑着倒入他的怀中。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气,这个月青灏,太不知收敛了,当着原配的面,敢这样放肆?简直不把原配放在眼里。
若安听到了所有的议论声,她还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这也是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腿有些发麻,戏也看够了,她直起了腰,径自走到月青灏面前,语气波澜不惊“月少爷,你是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让我跟你退亲?”
“只要你愿意,我无所谓。”月青灏捏着逸梅的小下巴,还在挑逗。简直不把若安放在眼里!
若安抬起头,望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逸梅苑,她下了最后的决心。
“月少爷,走吧!”她走过去,一把揪住月青灏的衣领。“逸梅姑娘,带路吧!”
“臭丫头,你松开!”月青灏大喊大叫,真是没想到,这个死丫头,劲儿这么大。
“闭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小心我一把扭断你的脖子!”若安声音很小,但口气很大。
“你这个没教养的死丫头!”月青灏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
若安再不搭话,拽着他,一路进了逸梅苑。
4.
到了逸梅的房间,桌子上酒杯果盘应有尽有,臭小子活得挺滋润嘛!在外面这么一折腾,她也看明白了,人家根本不是想跟自己成亲,更不是想要拿自己做筏子摆脱别的女人。他一直不待见的只有自己而已。
既然如此,双方退了信物便是,何必这么大老远地让自己跑一趟?这个月青灏,不但要退亲,而且还不想做恶人!想得美!
若安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逸梅双手捂着胸口,完全没料到这个乡下丫头如此跋扈。
“臭丫头,你摔疼本少爷了?”月青灏脸色铁青。
“哼,你脸都不要了,还在乎命?”若安冷哼一声,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抓过一只杯子,一饮而尽。
“好了,说吧!”她放下杯子,看着月青灏。
“说什么?”月青灏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坐在一旁。
“看你们如此恩爱,我成人之美。”若安又倒了一杯。
“真的么?”
月青灏完全没有想到她能这么痛快。
“当然,不过,我有条件。”若安又喝了一杯。
“说。”
“逸梅姑娘,你觉得他值多少银票?”若安笑嘻嘻地看着一旁的逸梅,这个青楼的头牌。
“这位小姐,你怎么这样说,我对公子是真爱,谈钱多伤感情!”她蹭到月青灏身边做好。
“我知道,你们这一看就是真爱。只是我这样一个乡下的丫头,被无缘无故地退了亲,可就嫁不出去了。所以,我需要银票,你们说呢?”
“少奶奶,你说什么呢?等你跟少爷成了亲,月家就是你当家,何必这样?”
“小笼包,你真是个孩子。”若安苦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一千两银票,我们从此陌路!”
“臭丫头,你穷疯了?”月青灏跳了起来。
“怎么,月少爷觉得自己不值这个价?”若安敲着桌子。
“好,这个钱我出。”逸梅一拍桌子,心中暗喜:这个傻丫头,月家万贯家财,只要她进了门,这一千两银票算什么。
“好,姑娘果然对公子情深意重。”若安将银票叠好收起来,将玉佩递给月青灏“我的呢?”
月青灏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同样大小的玉佩,递给了若安。
“好了,钱货两清,我们互不相欠,后会无期!”若安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笑着说“谢谢你月少爷,这身衣服就当是见面礼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月青灏见她走了,追了出去“臭丫头,你去哪儿?”
“回我自己的家!”若安头也没回。
“等一等!”月青灏追了过去,若安停住脚,回过头望着他“怎么?还有事?”
“没事,这么晚了,要不……要不明天再走?”他试探着问。
若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月青灏,你脑子没坏吧?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心操得太多了!”
“是,只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怎么跟我父母交待?”他还是不死心。
“你就说我甩了你!要不就说我不守妇道,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反正我们已经退了亲,以后我也不会再来了!”若安刚喝了两杯烈酒,感觉头昏脑胀。
她甩开月青灏,伸手拦车。
“孙小姐,我送你吧!”小笼包一把扶住了她。月青灏愣在一边,原来该高兴的,却感觉很难受。
“少爷,你太过分了!”小笼包瞪着月青灏。
“小笼包,带我去找客栈!”若安说道。
“好!”小笼包扶着孙若安消失于熙熙攘攘地人群里。
月青灏愣在街头,他的心里有深深地失落感。这么些年,他都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整天粘着他,不知疲倦地写着情书。他都不屑一顾,甚至还骂她“不知廉耻!”
如今这个人,千里迢迢而来,跟自己撇清了所有的关系,从此天涯陌路!
他该高兴地,可却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转身进了逸梅苑,将一踏钞票扔在桌子上“这是若安让我给你的,多余的是我补偿你的。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逸梅愣了一会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月青灏,你既然喜欢她,为何还要退亲?”她将银票数了数,收了起来。出门接待别的客人去了。
六纸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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