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小时候跟着父母到田里插过秧，喜欢打着赤脚在田边跑来跑去。玩泥巴，捞田螺，日头仿佛落得很快，但日子却一天也不能少，犁田，翻岸，插秧，放水，灭虫，做完这些就等着最后的收割。

家里雇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地道农民，一大早便抬着打谷机下田了，母亲洗完衣服就开始张罗早饭，也算是午饭。旧时的打谷机不像现在的收割机，只要机器下田就行，父亲他们人手一把弯刀，几乎是连根割掉稻米再垒成一堆，把稻米放进打谷机的滚轮里，将打掉的谷子装包，扛到家门口。母亲抽身把谷子摊开，用铁耙子把渣滓稍稍抓走，转身又进了厨房。若赶上周末我在家母亲便能轻松不少。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父亲，他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一如往常，我想用铁耙子把谷堆摊开，仅仅一秒之后我就缴械投降了，想跑进屋叫母亲，又想起她去田里送水了，心一横，抄起一把铁铲就朝着谷堆猛拍，又用铲子最锋利的开口猛捣，不放心的我非得凑近去看，看到那颗冷血动物特有的布满纹理的眼珠子心里一阵发毛，最后将那条血肉模糊的褐色小蛇扔进了外面的草丛里，继续拿起铁铲子，心里一阵后怕。

之后还要一遍又一遍地清除渣滓，这只是第一步，先用铁耙子抓几遍，再用铁扫帚扫上几遍，戴着草帽，顶着烈日，相比而言这算是最轻松的。

第二步就是晒谷，需要人一遍一遍地去推谷，确保所有谷子都能晒到，每隔半小时左右就要去一趟。太阳落山后，要一寸一寸地全部收回来，第二天若是晴天，又要一寸一寸地全部摊开，至少要晒上三天才能入仓。入仓前还得进一趟风车，把渣滓全部吹出去。如果赶上阴雨天气，谷子可能会发芽、生霉，庄稼人就焦头烂额了，这就是所谓的靠天吃饭。

今年家里只种了一亩水稻，也还没到收割的时候，不过，门前的花生已经成熟了。昨天下了点小雨，后半天又出了太阳，刚放下碗父亲就扛着锄头和背篓下地了。花生的藤已经老了，再不挖就要掉在地底里了。吃过饭我也跟了去，父亲在前面挖，我在后面掸泥巴，把掉落的花生捡到背篓里。天边只剩下了一层金边，只有丝缕光线洒了出来，若是坐在家门口说说话就惬意极了，但在地里做事就没那么舒适了。

没做多久，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细汗，汗珠从脸颊侧面滚落下去，就像出了框的泪珠子，一路畅通无阻，融进泥里。汗水实在是擦不过来，但还是挥起衣袖往额头上靠，直起身来入目的是父亲弯曲裸露的脊背，密密麻麻的汗珠爬满了整个背脊，颇像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水珠连成一线倾斜而下，仿佛永远流不完……

父亲怕我累着，一个劲儿地叫我回去。我重新蹲下去忙活，却也不觉得累了。去年收花生的时候我对母亲说明年少种点花生，今年我不再说那样的话了，因为父亲说："你喜欢吃就多种点。"明年我还要和父亲一起收花生。

一份庄稼，一份血汗。十多年来，父亲用他的血汗浇灌我，让我长得高大，长得茂盛。我期盼有一天，我的绿荫可以成为父亲的保护伞，我的枝干可以成为父亲永远的依靠。

庄稼人播种累，施肥累，除草累，灭虫累，到了丰收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交出一份血汗。他们好像要用尽一生，把所有的血汗都注入脚下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