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格勒支教的日子

在大格勒支教的日子

前几天同事聚会，席间我和少爷、老赵坐在一桌。为了纪念我们曾经在大格勒代课的那段岁月，我们提议三个战友干一杯。

少爷举着杯子也不着急喝，开始诉说:“当时我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车，那趟中巴车，你知道的，开起来叮铃咣当的，晃得我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到了，我提着行李下车一看，不错还是两层楼的建筑呢，谁知道那是政府办公楼。接我的赵哥一把拎过我的行李，干脆地说了一声，走。我就跟在他后面像小弟一样屁颠儿屁颠儿地走，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大门，想着，也还凑合，就想朝大门方向拐弯。可赵哥还是径直往前走，引着我从学校幼儿园那边的门钻了进去。我一看到里面的场景，心哇凉哇凉的。”

“旅途劳顿，我也饿了。附近连个餐馆也没有。赵哥忙活一阵儿，给我下了一碗面。热气腾腾的。哎呀，你想想那个感觉。”少爷喝了点白酒，脸色挂红，眼里的光芒透过眼镜射出来，脖子上的筋也绽出来。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十一年前，我在大格勒代过课。那是距离格尔木九十多公里的乡镇学校。就像是遗失在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岛。要穿过光秃秃粗棱棱，刀削一样的山和长着顽强红柳的荒漠。风口处，总有碎小的石子和细密的沙子从马路一侧威风凛凛而来，扫过狭窄的道路，耀武扬威而去。最终在巍峨的高山下败下阵来，战俘一样伏在山脚下的平地上，再霸道的攻击也越不过山顶，在山腰就被拦了下来。

机缘巧合，八九年级的临时聘用的英语老师“逃离”。学生们半个多月没上英语课了。要看马上要中考了。大家都很焦灼。我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解了这个燃眉之急。

当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的这次征途呢。有些兴奋，有些新奇，有些幸运，也有些忐忑，有些紧张。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了，终于可以找到发挥专业的地方了，可是又很不自信怕试讲失败，怕直接被拒绝。我幻想着自己背着满满的军用背包的衣服被褥锅碗瓢盆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的情景，欣喜的心情掠过一丝隐忧。在满满当当的一车人叽里呱啦聊着天的热闹气氛中，我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担忧。用力抱了抱抵在我面前的背包，仿佛那里面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只是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任何的人或事物都不会给予你比自己还多的依附，冠军般的自信源于你的内心，你的准备，别无其他。

后来，我幸运的留了下来。住在了教师宿舍。所谓的教师宿舍其实是废弃的教室。学生们都搬进了盖好的新教学楼。腾出来的平房教室自然成了教师的公寓。宿舍有些陈旧，灰黄的墙面上用浆糊粘着些花花绿绿写着毛笔字的纸，纸张有些褪色，却倔强的伸展着，仿佛退伍的老兵想起浴血奋战的青春，依旧荣耀。黑板上也隐约现出学生稚嫩的字迹和老师工整的板书。几张木头桌子油漆早已褪去，桌角磨成了弧形，露出原木色。桌子上堆放的东西有点杂乱但不失整洁。房子中间一封炉子，冬天取暖用。房子东面两张木板床南北排开。南边一张空荡荡的就是我的了。对于这种安排，我也很是开心。仿佛接下来要迎接的是一片崭新的天地，一个新世纪。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夜色暗沉，没有睡意的时候，我都在想象，冬天里火炉烧的正旺，映照着孩子们红扑扑的脸庞。孩子们的眼里有熠熠的光芒。这间教室里曾经的书声琅琅。那是怎样的一番美好的景象。就像能看到执着于三尺讲台，穿着藏蓝色中山装的白发先生捏着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遒劲或隽秀的字迹。他们的眉眼之间充满智慧，岁月流转，他们在坚守初心中奉献着最宝贵的芳华。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感觉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走向信念和坚持的品质之门。

当时的条件比较简陋，经常缺水停电，旱厕蚊蝇飞舞，即使挥着枸杞枝条抽打着也逃脱不了被叮几个包的命运，商店里的食品买来会是过期的，但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我看到最多的还是漾在嘴角的欢笑:同事们自己动手揪面片时的逗笑，一起吃大锅饭时的谈笑，平日里亲切的笑，那种的神态是超然物外，不役于人和物的。我也经常见到孩子们的笑，那种笑有些羞涩，有些天真，有些诚实，有些憨厚，也有些敬畏。

那段时光是很幸福的时光，就像午后暖阳里萦绕舌尖的甜品，又像秋露以后夜晚散步时陪伴你的明月清晖。温暖又圣洁。

还记得放学的时候，低年级的孩子喜欢玩耍不着急回家，围着你，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炒大豆塞进你手里。高年级的却不那么幸运，被英语老师留下了，手里攥着英语书站在墙边一字排开，紧闭着眼睛，嘴里哇啦哇啦背着单词，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还记得汶川地震时全校进行了悼念仪式，孩子们低头不语，心情沉重。后来他们用我大学舍友寄来的画笔画了很多的画，给灾区孩子写了祝福的寄语。他们就像青藏高原的蓝天澄澈的不夹杂一丝虚伪。他们就像生养他们的这块土地，即使是白碱盐滩，也能生长出珍珠般莹润的枸杞。看似贫瘠，实则富足。

还记得我和同事们一起拆了一段危墙，各个衣服上沾满泥点，脸上浮着灰尘，但还是欢声笑语不断。听说后来墙那边开辟出很多块地，分配给每个班，成了每个班的试验田。

时至今日，我突然忆起那段日子。就像曾经的某一天，我站在大格勒学校的土路上，透过白杨树的叶间看到了耀眼的阳光。我不忍心闭上眼睛，直到那些几何形形状的碎片变成明晃晃的模糊的一片。我低下头，泪眼潸然。

人，在回忆的时候，就像是探险家在钻研了历史，大胆的臆想和缜密的推测之后终于寻到了千年万年前的奥秘。有些不知所措的欣喜。也许，只有在回忆曾经的经历时，我们才能循着过去的足迹，去深刻的领悟自己生活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愿你的回忆里，有过青春。愿你的青春，写满故事，愿你的故事里，无论悲喜，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繁花一路相送，阳光千丝万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