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范诗乐
1初见伊川——树下独彳亍,洛城长夜寂。
那天清晨,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踏上了开往伊川县城的小巴。一路上,天空蔚蓝,高楼林立,并没有预想中小县城的破败。走进黄村小学,孩子们的热情与笑容令我感慨不已,他们并不畏生,似乎对我这个新老师充满兴趣。
次日早晨,校长临时有事,邀我代他上一节二年级的语文。“老师好!”一进班级,清脆响亮的童声登时响了起来。因来不及备课,索性带着他们复习,读课文、角色扮演、问题抢答……孩子们兴致高昂,争先恐后地举起小手。时间溜得飞快,下课铃响时大家还意犹未尽,纷纷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们下节是什么课?他们说数学。结果,直到第二节课上课,我都没能顺利回到办公室,而是被满怀期待的孩子们推进了教室,终究盛情难却,我勉为其难地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数学教学。
孩子们的学习热情令我惊讶,或许,正是因为资源匮乏,他们才会尤为珍惜吧。毕竟,一所学校只能配备五名正式教师,三名支教老师,多一个都不行,哪怕是每月补贴仅三百的支教老师,上面都“负担不起”。
乡村小学的日子很平静,学校里本地老师有五个。初时,支教老师只有我与另一个男老师,人称小周。
白天的校园是热闹的,孩子们虽然闹腾,却也可爱,他们喜欢给我送花,喜欢和我做游戏,喜欢围着我嬉笑……可,到了傍晚,整个世界仿佛都沉寂了。似乎很多个晚上,夜色都是那么的深沉,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我,唯二的光明便是台阶尽头办公室的灯火,以及宿舍里微弱的亮点。天上是有星星的,比城市里的多,可它们再也没有初时那么明亮,那么耀眼。来伊川的前两个夜晚,漫天星光璀璨,我雀跃不已,兴奋难言,原以为每天都能见到这么美的繁星。后来,星光淡了,月亮还在。洛阳长夜寂寥,月下树影斑驳:
春枝藏玉兔,浮草荡清漪。
树下独彳亍,洛城长夜寂。
风起闻窸窣,谁人忆折柳。
惊鸟飞何处,还往东南栖。
东南,是故乡。东南,是归处。
在河南乡村支教的日子2步入正轨 ——天清田野旷,山远书声琅。
早晨,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一个女孩跑了过来,仰起头看我,我移开投向手机的目光,与她对视。她的杏眼圆睁,明亮而清澈,她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我投以疑惑的眼神,忽然,她弯了弯眉眼,对我嫣然一笑,灿烂如同春阳。接着,便飞也似地跑开了。
那一刻,我的心被慰藉。
难言的环境,粗糙的伙食,迥异的生活习惯,在那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没有水池?接完水回宿舍洗呗。面条难吃?权当减肥了嘛。快递难取?正好省点钱呀。旱厕受不了?这个速战速决吧……所以说,我这个人心态还是很好的。
唯有一点,孤独。
好在上天还是待见我的,十天后,我终于替学校招来一个女老师同时也为自己招来一个室友。室友小陈,安徽老乡,软萌妹子,喜欢汉服lo裙等美好事物,最重要的一点是,与我三观合!
很多事情,都在慢慢步入正轨。我正式成为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兼五年级的英语老师。与此同时,校建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水池、厨房开始建造、布置,公益午餐也即将落实。
初时,我看到这群脸上挂着鼻涕,指甲里藏着污泥的孩子,内心是拒绝的,尤其是,他们兴高采烈拉着我的手、甚至扑上来抱住我的时候,我心疼我洁白的裙子上多了几个乌黑的爪印。后来,学校的水池总算建好,我勒令他们必须勤洗手。学校的水龙头一共有三个,两个在厨房里锁着,还有一个在室外,大多时候,他们只能在水龙头旁边的大水桶里舀上一点水擦洗,甚至饮用。室外的水龙头经常会上锁,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水龙头竟然也是能上锁的。
相对男孩子来说,女孩子要干净得多,至少脸上是白净的。除了两个人。一个女孩五官精致,眼睛大而亮,皮肤却黑得很,似乎很久没有洗过似的,有时走近我,一股怪味便扑面而来。学生告诉我,她是个小偷。甚至校长也悄悄对我说,小范啊,你不要靠xx太近,她妈妈是缅甸那边的,走了,身上好像有什么病,你不要太管她。另一个女孩是个短发的假小子,几乎从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自闭症孤儿。
其实,大多数孩子都很聪明,只是受环境所限,视野不够开阔。除了课本,他们几乎就没有别的书可读了。甚至,连课本也不一定全,诸如音乐美术,因为没人教,课本也不够,索性连书也不发了。这些副科的课本和一些旧练习册堆放在办公室角落的书架上,偶尔会有学生来借,往往一本美术书便能让他们手不释卷。学习语文,没有阅读量怎么行呢?我开始寻求外援,很快,上百本少儿读物便陆续寄了过来。在此,我要感谢那些捐书捐文具的同学、朋友。孩子们对图文并茂的故事书青睐有加,甚至连最心爱的体育课都顾不上了,纷纷跑来借书。其中,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多,不出所料,班上的前几名几乎也都是女孩。只是,年级越高,女孩越少。恰在那时,四年级一个女孩家里发生了十分不幸的事,甚至还上了腾讯新闻头条。妈妈意外离世,爸爸在外打工,家庭的重任全落到了那个十岁女孩的肩头,她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尚在襁褓的弟弟。我不知这样的悲剧是否罕见,亦不知如她一样的农村女孩路在何方。
在河南乡村支教的日子3故地重游 ——冷雨湿轻衫,凯风慰我心
伊川的春天来得很迟,早晚温差极大,三四月的天,最低温度往往还在零下。
人有三急,每天晚上,不得不鼓起勇气出门,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挎着室友,小心地走下21级台阶,顶着寒风疾步穿过漆黑小路,奔向目的地。天上星光点点,却照不见脚下的方位。四野俱寂,时有硕鼠乱窜蜘蛛结网,不禁悲从中来,有一次我问她,以后我们会不会怀念这段时光?室友说,肯定啊,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从未体验过的艰辛。不久,我二人皆病了,各自躺在床上,卧听屋外妖风呼啸,遥想城中火锅飘香。
随着气温上升,原本光秃秃的树伸开了枝条,田间不知名的花儿绽开了笑颜,而我和室友也好得差不多了。某日傍晚,寻芳而去,夕阳西下,花枝影动,天清地阔,远山朦胧,路上只我二人,宁静的田间美不胜收,恰如“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之态,又似“野旷天低树”,虽无“江清月近人”,但,心中自有一湾春水。
踏上归程,远远便瞧见一面红旗迎风招展,在众多低矮的村舍中格外引人注目。
枯燥的乡村生活过久了,难免念起城市,尤其是,城市的美食。
一个周末,我们坐了近三个小时的车,风尘仆仆赶到洛阳。记得第一次来洛阳,也是四月牡丹盛开的时节。此时此地,花开依旧,明堂天堂恢宏庄严,屹立在古城的中轴线上。可,神都虽好,到底不复昔日繁华。
次日,洛阳下起了小雨,博物馆外,因头疼不得不放弃游览的我躲在树下,出租久等不至,滴滴无人接单。按着太阳穴,头却疼得更厉害,几乎要裂开了似的,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又下了车,总算来到火车站,那一刻,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买张回合肥的票吧!
可是,不能。
终于站到黄村路口,看着雨中灰蒙蒙的前方小路,不禁百感交集。安慰自己: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到了。再说,前面不是还有一个人吗?看了看不远处背着包裹的村民,我和腰疼复发的室友相扶向前,突然,后面一辆车驶来,直接停在了那村民的旁边,很快,村民和车便消失在了宛若迷雾森林的乡村路上,徒留我二人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狼狈不堪地捱到学校,喝了药便早早歇下,却睡不着。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放下安逸的生活来这里吃苦?忽然间,所有的情绪爆发了。对于一个吃货来说,天天吃面条馒头大杂烩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对于一个路痴来说,来到一个手机地图基本无用的村庄,坐着招手即停又不报站的公交,是难有安全感的。对于一个在城市长大的女孩来说,每当夜深人静,做着和蜘蛛老鼠大眼瞪小眼的心里预设的时候,内心之忐忑,堪比探险。
偶尔会想家,偶尔会生出独在异乡的凄凉之感。只是,再艰苦的生活,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最令我感到悲哀的却不是这些。悲哀来自于这里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问题暴露出来。年级越高,不听课的孩子也就越多。有一次问五年级的孩子谁想读大学,只有一人举了手,问其他人,他们说干嘛要读大学?有什么用?问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他们说想啊,去打工呗。
难以置信的不仅于此,第一次月考,及格的人不到一半,考二三十分的的也不以为意。“我成绩不好”便是答不出问题的理由,“我考了23分”便是两天背八个单词结果一个都写不出的借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无力,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他们带来什么。
家长不重视教育,政府舍不得拨款,老师只能得过且过。
错在谁呢。
在河南乡村支教的日子4又别洛阳——聚散终有时,离合共悲欢。
转眼我的支教生涯就要结束了。
我将孩子们给我的祝福打包进了行李箱,大多是孩子们的画和信,令我诧异的是,那个上课鲜少听讲的缅甸女孩竟也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离别当天,由晴转阴,很快电闪雷鸣,下起了雨。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们见此很是兴奋,喊道:“下雨了下雨了,老师走不了了。”心里有些发酸,雨总会停的,即便不停,我便不走了吗?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久雨过天晴,离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临走之前,我教了他们一首诗——《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我向他们解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意思 ,他们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说明白了。放学了,一些孩子却不着急走,他们说,老师我送你。可,几个女孩子却手牵着手把我围在了中间,她们说,这样老师就走不了了。其实她们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走的。最终,她们有些失落地松开手,抢着拉起一旁的行李箱,送我到了村口。路上,她们问,老师你还会回来吗?我说,会啊。她们笑了,什么时候呢?六一好不好?我说,等你们几个下次语文都考到九十的时候吧。
支教,我有我的私心。而孩子们是最天真烂漫的,他们给予我的震撼远比我给他们的多得多。
我至今记得那个杏眼圆睁的二年级女孩,那天,她仰着头对我说,老师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笑着弯下腰,“老师,祝你一路顺风哦。”她很小声地说道,软软糯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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