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爷爷

麻爷爷不姓麻，姓白，因患麻疯病而被送出去治疗。多年后返回村子，房屋塌掉了，家没了，队长安排他住进了祠堂的偏房。

我小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瘦弱的老人，鼻梁烂掉了，一只眼睛总是红红地淌着泪水，手指也不全，丧失了劳动能力，属于五保老人。我们一群小屁孩，看到他坐在祠堂门前的晒场上，总是冲着他喊：“麻疯子，烂鼻子，红着一只眼珠子，鼻涕眼泪一脸子，手脚不全饭袋子。”如果大人听到了，会大声地轰我们没有规矩，而他总是沉默不语。

祠堂在村西，旁边就是白水河，河上架一座小木桥，很窄，由两块长3米，宽40公分的木板组成，担在两边的石桥墩上。村子里的田地大部分在河西，大人下田、小孩割草必须从河东经过小桥到河西。平时走惯了田埂路，走木板桥也很坦然，不过，遇到下雨天就麻烦了，桥面上泥巴打滑，手中雨伞摇晃，经常有小孩子不小心跌到河里，不过水乡的孩子大都会自己游上来，偶尔有不会游水的孩子在水中乱扑腾，麻爷爷就会从屋子里冲出来，到河里把孩子救上岸。大人们私下里称他为桥菩萨。

麻爷爷的房子里有一扇很小的南窗，窗前是水泥晒场，夏天晒场上总搁置一只翻身的木船，白天师傅叮叮咚咚地修船，晚上大人小孩爬上船背乘凉。麻爷爷会在傍晚时分打几桶河水，浇在水泥地上，把地面冲洗干净，也浇灭晒场上的暑气。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躲猫猫，我躲在了反过来的船舱下，居然没有发现。当听到当乘凉的人都散了以后，我才出来，看到月光下，有个人坐在船的阴影里，我吓了一跳，大叫着跑回了家。奶奶说，“别怕，不是鬼，是麻爷爷乘凉，他怕村里人忌讳麻疯病人，只能在大伙儿散了之后才出来。”

奶奶说，麻爷爷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水性特别好，可以举着衣服踩水过荡河。可怜一家子得了麻疯病，娘老子没了，他虽然没死，可是人也废了。回来后，村里人还是害怕，不和他交往，他也有自知之明，不到人面前去。奶奶可怜他，做了好菜总是吩咐我，送一碗给麻爷爷去。我心里不愿，又不敢违背，送到他门口，大声喊：“麻爷爷，奶奶做了红烧肉，送来你尝尝，你拿碗出来，我倒给你。”他把门开一条缝，把自己的碗放在门槛上，我从门缝里向里看，屋子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把菜倒进他碗里，他总是说，“难为丫丫啦，谢谢你奶奶。”

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早上醒来，听到奶奶叹息着说，麻爷爷死了，一个好人哪！我走到祠堂门口去，听到很多人聚在那里议论着麻爷爷。原来是昨晚国强叔在亲戚家喝多了酒回家，过桥时不小心跌入河里，棉袄托着他浮在水面上。国强叔本是会游泳的人，可是醉酒后不知道身在何处，既没叫喊，也不游向岸，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麻爷爷从窗口看到后，脱了衣服冲到河里，把他拖到岸上，又去敲开国强家的门，喊他家人去岸边把他抬回家。

天亮后国强醒了，端了一碗荷包蛋去谢谢麻爷爷，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用力推门一看，麻爷爷赤裸地倒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已经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