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公带大的,外婆在舅舅家照看表弟,每个月会来我家小住几天,两人交流不多,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十年风风雨雨,鲜少谈感情,都是唠家常。印象里他俩对话直呼其名,连一句亲昵都没有,感情似乎淡薄惯了。
外公烧了一手好菜,拿手菜是烟熏腊牛肉,腊香浓郁,鲜美味厚,脍炙人口。可惜不常吃到。每每吃到都跟过节一样开心。
也许是为我解馋,外婆每次来探望,必会带来一筐亲手熏制的腊牛肉。也唯独外婆在的那几天饭桌上的腊牛肉肉质更加鲜美细腻,更有嚼劲。
饭桌上我嘀咕着为什么。
外公局促地敷衍我,都是一样的做法,哪有为什么。
外婆也笑笑不说话。
前年冬天,外公中风偏瘫,除了外婆,他谁都不认识了,智商如同7岁孩童。年过古稀的外婆,眼睛早已看不太清了,还坚持每天替外公擦身,按摩,换洗衣物。
我每每去看望外公,都会带去他喜欢的零食,留下红包,外公嘴里吃着零食,手中拿着红包,把钱抽出来,一遍一遍地数,数完都如数递给外婆,含含糊糊地说,给你给你。如同孩童在讨好母亲,全盘依赖。
有一日,发现外婆在熏制腊牛肉,烟雾缭绕中,她本就不太好的眼睛泪流不止。我连忙劝说,现在超市有很多腊牛肉,不用大费周章地自己动手。外婆不听,说外公喜欢她熏的,固执地要亲自熏制。只能看着她仔细地用牛后腿肉,先割除油脂、白筋,切成长肉条。接着将特制配料拌匀擦于肉条上。然后放入缸内,腌浸。出缸后,将腌牛肉条一端穿上麻绳,再在土窟底用米糠火烧来烟熏。外婆坐在土窟口不厌其烦地翻动肉条,这样整整熏制了一天一夜,直到牛肉变硬变干,烟熏腊牛肉才出炉。 我自告奋勇要为二老做一顿烟熏腊牛肉,努力回忆着从前外公的做菜过程,似乎很简单,真正开始才发现并不容易,未经处理的腊牛肉干硬,切得很费力气,一般切小块就下锅了,大费周章,牛肉出锅,味道似乎相似,却远远没有外公做得美味。
果然,外公吃了一口,就开始皱眉头。外婆嘴上说好吃,吃了几口,就止住了筷子。她向我解释牙口不好十几年了,大块的腊牛肉牛肉稍显干硬,不够入味,她咬不动。
第二天,我特地将牛肉切更薄,烹调时间更长,菜出锅时,我已满头大汗,切牛肉的手过分使力,指尖都有些发抖。这才真正还原外公当年的味道,干爽结实,绵软耐品,咸度适中,即便放凉再吃,风味依旧不减。
对呀!外婆牙口不好,外公为了照顾爱人,才特地一刀一刀费劲切薄牛肉片,每一刀都饱含着爱意。而外婆深知外公以这道拿手菜为傲,即便被烟雾刺激得眼泪婆娑,也坚持亲手熏制。
美味源于爱,外人认为极为寡淡的感情,却不知他们心里藏着一碗腊牛肉,不必每时每刻都如刚出锅一般新鲜热烈,偶尔闻到腊香味,默默揣摩它的滋味,只要味道在,爱就一直延续。
一盘腊牛肉,老一辈人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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