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死

名字来自马原的一篇小说，内容记不清了，就觉得名字好 。

旧死就是记忆中的死，能记住的死，只能是别人的死。

死亡最早的具体形象，是大院旁边铁路职工医院的太平间。那只是路边一幢砖砌的瓦房，没有窗户，大门上总是挂着锁。那真是一个具体而神秘的存在，没有人愿意靠近那里，就连打架最厉害的孩子王，也说害怕，绕着走。

我对这种害怕感到好奇，我熟悉那个医院，我就出生在那里。医院后面的垃圾堆是我常去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可以拣到废弃的手术刀和针管。

一日我竟然走到太平间门前，并不害怕，却在无形的禁忌中感到压抑，路边的喧闹仿佛被隔断了，惟这里安静无比。我推出门缝往里张望，深黑一片，传说里面有冰块，却没有寒气渗出来。我闻到了一股常年笼罩医院的来苏味，只是医院里的是“白色”的，这股是“深黑”的，成为我记忆中的死亡气息。

最早给我童年记忆带来一抹亮色的异性是葱葱。

葱葱是前院邻居上海人家的孩子，上海人良好的卫生习惯，在边陲独树一帜，所以葱葱显得白净漂亮，身上总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我喜欢和她在一起，会巴巴地跟在她身后，模仿她的举止。我不知怎么描述这种童年的迷恋，用那句话说，就是看起来很美。
葱葱在满脸灰土的孩子当中，是如此耀眼，旋即这抹亮色就熄灭了。

葱葱的母亲是建筑工人，带着孩子上了建筑工地。当时的安全规则好像并不健全，我们都是在单位的建筑工地上长大的。

葱葱当时在三楼的脚手架上，发现二楼的施工架板上有个圆洞，葱葱探出头去，极想看清那个圆洞，失足坠了下去，如愿地穿过圆洞，脸着的地，白净光洁的脸粉碎了。

我听说的时候，看见葱葱家门前围满了人。门敞开着，能听见葱葱母亲的哭声，里面却深黑不辨。我不敢进去，又感到那禁忌中的压抑，门里弥漫出深黑的来苏气味。

终于意识到自己也会死，我倚在土坯墙边，一边撕着墙里的稻草根，一边流泪。我死了，世界怎么办呢？

忽然想到，我出生之前，妈妈就存在着，所以世界也存在着，想来我死后世界还是存在着，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

世界没有了那个看它、听它、感知它的“我”，有什么意思呢？那个用“我”看，“我”听，说“我”字的人就永远消失了吗？

会不会在我死后，另一个用“我”看、“我”听、说“我”字的人在另一个地方出生呢？只是那个我不记得现在的我了，要不然我怎么不记得以前的我呢？

又伤心起来，要是能相互记得该有多好。
那时我五岁。

走过的大人，不知道墙根下的孩子为什么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