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阴

“156......157......”苏兰希一边数着台阶，一边举着自拍杆对着手机保持微笑。热得发烫的石板路，和楼梯边拆得七七八八的老式平房，没人知道为什么在这拆了七八年的棚户区里藏着一家网红奶茶店。

苏兰希，常年行走在世界各地的美食主播，也是应广大粉丝的要求，她才回到家乡的山城，在闷得快溺死的空气里，爬上这老旧的“十七梯”，探索这家传说中的网红奶茶店。

苏兰希按着网友的指引，来到“十七梯”的顶上，旁边的两层小楼都拆了一半了，唯有一栋房子仍屹立不倒，招牌上写着“屋檐”二字，它尘封的卷帘门重重地落在地上，好像多年来从未被打开。

苏兰希皱了皱眉，不是最近网上挺火的店么？怎么没开门？不过在这废墟般的棚户区里，关着门可能更合常理吧？独他一家店开着门，反而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正当她想打道回府时，网友们在弹幕里刷着“没关门，从后面进！”于是她绕到房屋背面，发现有一个小门，门旁用木板刻着“雨时挡雨，晴时遮阴”。

走进小门是一副长长的楼梯，楼道尽头一扇窗恰好照亮整个楼道，让楼道墙上的层层叠叠的便利贴都胧着光。

“庆哥生日快乐！”“ZXL我爱你，爱心~”“期末考一定要过！”“老肖加油！我粉你一辈子！”各式各样充满着初中生才有的稚气字样充斥着整个楼道，让人仿佛间回到十一二岁那会儿的懵懂岁月。

苏兰希突然停止了跟网友们的互动，认真的看着墙上的留言，每上一个台阶，少女时的记忆都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当她拨开二楼转角的珠帘后，却没有从记忆中抽出，反而跌向更深的幻觉。熟悉的小圆桌，熟悉的吧台，熟悉的简陋墙纸，还有熟悉的老板娘......

老板娘坐在吧台里的高脚凳前，用滤网将一壶奶茶缓缓倒进另一杯，任其均匀无声的流淌，就像名画安格尔的《泉》一样，定格成了永恒之美。当她听到珠帘撩动的声响后，瞥了一眼进门的客人，凝练地把手中的奶茶抽断，不留一滴在外壁上。

“好久不见。”明明是苏兰希先认出李梵心，却是李梵心先开了口。

“梵心姐......”苏兰希看着老板娘不老的脸庞，条件反射了喊出了这十年前的称呼，“你一点没变啊。”

“变老啦......”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滤网和茶壶，将低头时垂下的刘海别到耳后，微笑着回答着苏兰希，“倒是你，长成大美女了。”

苏兰希放下举的老高的自拍杆，窘迫地顺了顺胸前的发梢，“也就头发变长了。”

“你是主播？你们年轻人真会玩。”老板娘调好奶茶后，竟自顾自的喝了起来，抿了一口奶茶对苏兰希说。

“额，”苏兰希把手机按了，收了自拍杆，“就赚点旅费。”

“喝什么？”

“一杯珍珠奶茶，去冰。”苏兰希猛然回忆起当年放学后必点的饮品，十年后的今天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没有，当年奶精调的劣质奶茶还没喝够啊？”老板娘坦诚的自嘲道，“给你推荐我们店的招牌，枸杞奶茶。”

“唉，喝个奶茶都要开始养生了么？”苏兰希无奈的偏了偏头，“那就一杯枸杞奶茶，去冰。”

苏兰希坐在邻窗的长桌前，看着楼下的十七梯，一头弯弯绕绕地连着老城区，另一头落着锁的铁门，正是当年山城一中的后门。因为正门要绕很远的路，所以很多城南的学生都会选择这条小路上下学，后来学校搬了，棚户区也改造了，曾经熙熙攘攘的“十七梯”，现在可能也就曾经山城一中的学生会回来看望下母校。

“毕业后去哪儿了？”老板娘一边调着奶茶，一边跟苏兰希搭着话。

“嗯？”苏兰希恍惚间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老板娘在跟她说话。

“毕业后啊......”苏兰希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四处打工，四处旅行。”

“嗯，这很兰希。”老板娘点着头评价道。

“没，当初就想着出去散散心，没想到，一散就是七八年。后来也就习惯飘着的生活了。”

“那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老板娘的声音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小了点，但苏兰希还是听了出来。

“要么不走了，要么不回了。”

“哦。”老板娘欲言又止，专心做起了手中的活。

空调的风似乎吹的很足，一切都开始冷却下来。一片沉寂之后，这次苏兰希主动开口。

“梵心姐呢？”

“啊？”这次轮到梵心姐没反应过来了。

“一直在这儿开店？”

“哦哦，对啊。”

“我记得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吧？”

“嗯咯，以前不是加盟的连锁奶茶店么？后来经验足了，就自己做了。”

“倒是装潢什么的都没变，那么多年的便利贴你都还留着啊？”

“那可是我们店的特色呢，后来好多毕业了的学生都会回来看看。当年赚了点钱，就把租的房子买了下来，后来学校搬了，也就没什么行人了，我也就搬到二楼来了。不过装潢还是原来的样子，不管有没有人，店就一年四季的开着，我也算是提前退休了。”

“那你退休可真早。”苏兰希听到这免不了开了个玩笑。

“你的枸杞奶茶好了，”老板娘端上奶茶，自己也坐在了苏兰希身边，在她耳边耳语，“枸杞降血糖的，你那么好甜，喝点清淡点的好。”<简书作者：简哲398352614>

“梵心姐......”苏兰希猝不及防地抱住老板娘，好像这一抱，就回到十年前，岁月静好，一切没变。

扯闪

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山传来，刚放学的学生踏着渐渐斗大的雨点一窝蜂挤进店里来，正值少女的老板娘正忙的焦头烂额，“梵心姐，一杯珍珠奶茶！”“梵心姐，一杯拿铁！”“梵心姐，两杯椰果奶茶！”年轻貌美的梵心姐，一直是山城一中青春期荷尔蒙萌发的少年们心中憧憬的对象，甚至很多女同学也喜欢梵心姐，她们中很多人都会趁店里没人的时候找梵心姐倾诉心声，便利贴正是他们独特的交流方式。梵心姐经常在不忙的时候，悄悄扫视着墙上一张张便利贴，偶尔会心一笑，偶尔眉头一皱。

其中一张让梵心姐尤为在意，娟秀的字体里却透露出他们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

“生而在世，我很抱歉。”

而这张便利贴的主人，也跟其便利贴一样扎眼，在当时思想还不够开放的时代里，不是齐耳短发，而是男生模样的板寸。也正是因为这另类的造型，让梵心姐印象深刻地记着这个女孩。

雷雨一阵就过了，避雨的学生们也都纷纷回了家，唯有短发女生一动不动的坐在长桌前，任由眼泪流淌，她脸上的雨似乎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梵心姐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后，便来到长桌前，坐在短发女生旁边，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妹妹，你怎么了？”

短发女生听到这句话后，用力闭上了眼，却仍旧关不住水闸，泪滴从眼角更用力的逃出。

“没事。”于是她只有偏过头去，想逃避梵心姐关切的眼光。

“考试没过？”短发女生摇了摇头。

“离家出走？”短发女生也摇了摇头。

“那一定是失恋了。”短发女生没有再摇头。

“哪个男生？说不定我认识，一中哪个男生不来我这喝奶茶？”

短发女生没有说话，猛然伏在桌子上，放声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男生都是大猪蹄子。”

“不是！”

“你还爱着他啊？怎么还在为他说话？”

“不是男生......”

    “咳咳，你喜欢女生？”梵心姐才醒悟过来，尴尬的笑了笑。

“走开！你不懂......”短发女生抽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比划着。

“你梵心姐是过来人了，有什么不懂的。”梵心姐轻轻握住短发女生的手，双手捧在自己腿上。

“那你也是拉拉么？”短发女生突然抬起了头，问。

“这个......”梵心姐沉默了，“在遇到对的人之前，我也不知道它是男是女。”

“你不会！隔壁烧烤摊的李哥不是对你很好么？”

“他是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他。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梵心姐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长得那么漂亮，总会有男生追到你的。”短发女生酸酸地说。

“哈哈，梵心姐长得哪有你这个小可爱好。”梵心姐捧住短发女生的小脸，“你看，还有颗美人痣呢！”顺手揩干短发女生的泪水。

“不！这是馋猫痣，好吃鬼才有！”短发女生用力推开梵心姐的手。

“谁说的？”

“同学们都这么说。”

“他们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屁孩，跟你说，有这种痣的女生长大以后都会变成大美女！”

“真的？”

“真的，我梵心姐从来不骗人。”

短发女生终于止住了哭啼。

“那都无所谓了。”短发女生起了身，向外面走去。梵心姐闻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于是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让你哭得那么伤心呢！”

“你很烦诶。还要我再哭一遍？”

“我这纸巾不要钱。”梵心姐故作白目地说道。

“闫丽。”短发女孩只说了两个字，“现在你知道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一听就是个好女孩。她不要你了？”

“梵心姐你是不是特爱在伤口上撒盐？”

“还是是你不要她了？”

“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跟她在一起被爸妈知道了。”

“唔......”梵心姐顿了顿，“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违法犯罪！”

“可她父母可不这么想啊！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我觉得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真爱不分性别。你爱你的，与他人无关。”

“梵心姐，别开导我了，我听不进。”

“好了好了，那这样，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会有分分合合不是么？未必同性就只能谈一次啊？”

“我知道.....只是伤心。”

“别伤心，下一个会更好。”

“那也得等到下一个来了才不会伤心。”

“下一个来了。”

“谁啊？”

“我啊。”

“梵心姐你别逗我了，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

“那你说你怎么爱我的。”

“这样。”梵心姐思考了一下，做出了让短发女生始料未及的举动，她吻了她。不是蜻蜓点水的啄一下，而是伸进舌头的法式湿吻。短发女生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甚至等到梵心姐的嘴唇离开了她后半天，才喘上气。

“女流氓！”短发女生羞红了脸大喊。

“你说我爱不爱你。”梵心姐演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演活了一个女流氓。

“你你你！”短发女生气的说不出话来了，以前都是她吻别人，现在被别人吻了。

“不是短发就是T，在你梵心姐面前，你只能做个受。”

短发女生疑惑的看着梵心姐，她逃也似地夺门而出，并没有想好怎样去面对不寻常的梵心姐。

而梵心姐只追到了门口，朝着短发女生的背影大喊“好好的！不然我会伤心的！”<简书作者：简哲398352614>

短发女生如雷轰顶，眼泪再次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边推开人群，一边哭。但这次泪水的成分，似乎不一样了。

落雨

苏兰希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走进那家店，甚至再未从学校后门回家过。直到毕业那天，天下着淅沥沥的小雨，苏兰希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许久没来的奶茶店。

李梵心正背着街擦着桌子，苏兰希看着她的背影，只是怔怔站在门口，并未想好怎样开口告别。反而是李梵心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目光正盯着她，猛然转过头来，落落大方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苏兰希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仿佛这一句“好久不见”昭示着她只是个撒着善意谎言的老板娘，但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丢丢期待落空的感觉。

“梵心姐......”苏兰希还抱有一线希望，但又怕得到的答案让他更失望，欲言又止，想问，却又不敢问。

“一杯珍珠奶茶，去冰。”当她整理好情绪后，只是要了杯奶茶，那么，她也只是一个有着故事的客人。

她仍旧坐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眼看着雨小了，人散了，雨停了，只剩她们两个人。

李梵心又坐到苏兰希的身旁，在她耳边悄悄说：“这次呢？又怎么了？”

“我毕业了......”苏兰希这次转头看着李梵心，等待着李梵心的回答。

“恭喜啊！终于可以解放了。”李梵心终究没有让苏兰希如愿以偿。

“是啊！”苏兰希长舒一口气，“终于，自由了。”

“你以后准备去哪个学校？”

“不准备读了，我不太适合那种氛围。”

“那准备干嘛？”

“离开这里。”

“去哪儿？”

“不知道，但起码，不是这。”

如果苏兰希有李梵心千分之一的敏感，她就会看到李梵心眼神同样的暗淡，而幼稚的她，只丢下一句似是而非的问题：“如果我回来了，你还会在么？”

“只要你来，我就在。”

苏兰希突然抱住李梵心，在她耳边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苏兰希走后，小心翼翼的从墙上撕下那几张熟悉而扎眼的便利贴，眼泪无声的流下。

“她会接受我么？果然不会。”

苏兰希不知道，从她第一天进店开始，她就被李梵心记住了。她知道苏兰希的一切，她点一杯蜂蜜柚子茶说明她那天很开心，她点一杯拿铁咖啡说明遇到不顺心的事，她点两杯一杯带走的时候，说明她在等她女朋友放学。偶尔苏兰希会带上她的女朋友一起来奶茶店，看着两人打打闹闹，李梵心会在心底里开心，当两人在店里吵架时，李梵心也会默默的揪心。

李梵心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关注一个小女孩，像是女儿？像是曾经的自己？像是爱情？直到那一吻，李梵心才直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可她只敢接着玩笑倾诉爱意。

直到最后，依然不敢再向前半步。<简书作者：简哲398352614>

看来，自己注定是被枷锁缚住的人。

骄阳

李梵心感觉到肩上有泪水落下，便自然地轻轻抚摸着苏兰希长长的秀发，只听见时钟在滴答滴答。

良久，苏兰希才小声在李梵心耳边碎念：“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李梵心只是微笑，在苏兰希看不见的地方。

“梵心姐，最后是谁赢得了你的芳心？”苏兰希轻轻推开李梵心，流着泪开玩笑道。

“最后还不知道。但是后来嘛，我答应李哥了。”

“就隔壁烧烤摊的李哥？你们结婚了？当初就说你们会在一起你不信。”苏兰希惊讶的回道。

“还不是你们多嘴？但是后来啊，又离了。”

“怎么？他对你不好么？”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最终骗不了自己，我不爱他。”李梵心似乎不愿提起这段往事，反问道，“那你呢？网红大美女！”

“求别黑。我啊，后来处了很多个。什么类型的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的、白的。”

“可以，这很兰希。”李梵心依旧调笑着，“就没有一个留住你的么？”

而苏兰希俏皮地学着李梵心的口气说道：“我最终骗不了自己，我不爱他们。”

“那你爱谁？”

“那你爱谁？”苏兰希突然贴近李梵心的脸，反诘道。

“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李梵心幽怨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不爱你？”角色互换。

“那你说她怎么爱我？”李梵心眼里闪烁着。

“这样。”苏兰希不假思索，做出了老板娘意料之中的举动，她吻了她......<简书作者：简哲398352614>

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照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