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我参加某次葬礼的时候,曾见到过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外套着一件黑色大衣紧紧裹着身子,戴着一顶黑色的条纹瓜皮帽,隐约间还可以看到从帽檐旁边钻出的卷曲的头发,搭配上他方正而又严肃的表情,显得倒有些滑稽,他蜷坐在堂屋的角落里,不时地因为吹过的冷风而打着寒颤,大衣下摆直垂到脚踝,黑色靴子上有几颗零星的泥点也随着寒颤抖动。
大厅里来来往往,黄木棺材正摆在屋子的中央,女人们围着絮絮叨叨八卦着死者生前的所作为,边准备着给宾客的丧衣,男人们在门前迎接着宾客,散发着“帝豪”烟卷——这是村庄里俗成的丧事备烟。还有两只狗,一大一小的,偶尔钻出屋里屋外找些吃的。
“来客了!”院里主事者突然大喊了一声。
屋内外伴随着的是一阵骚动,接着是井然有序地回归各自“工作岗位”。
男人们跪在门外用棉被铺垫着的席子上,趴俯着大哭,哼哼唧唧的,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却有点像猪叫,头上的丧帽随着身子伏下去,倒像是猪圈里进食的场景,有时还趁着头起的时候偷偷瞥两眼宾客是否作完了揖,女人们在屋内迅速暂停了笑谈,围着棺材周边跪着哭喊着,撕心裂肺的。
瓜皮帽是死者的子孙,被拉着跪倒在灵堂边上的草席上,他好像在很努力地像其他人一样哭喊着,却总也挤不出眼泪,也装不出难过,只是依旧地面无表情着,甚至也哼不出猪叫。屋里的女人看到了,小声嘀咕着这个人的怪异和冷血。
来访的宾客哭得更加伤心,好像是自己的至亲父母去世了一样,从大门外就开始了痛苦的哭喊,也算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进门就爬在灵堂前哭着,好像用尽了平生的力气一样,悲天恸地,一时间我竟有些震惊地呆住了,自以为这是与死者有着多么深厚的友情或是亲情。
“快,把人家搀起来!”突然一声打断了我的联想,瓜皮帽还在呆楞着,又打了个寒颤,随后赶紧上前扶起宾客,倒也是不难,他刚走到跟前,来人就自觉地站起了身子,竟然眼睛没有丝毫的湿润,悠然地接过主家递来的“帝豪”烟卷,点着深吸了一口,与身边的人笑谈着询问午餐要到哪里去吃。
死者入葬的坟地挖好了,出殡前需要有主家人到坟地看守,因为此时是冬月末,清晨田地里的寒风更加钻人心骨,在这里守上个把小时的确算不上个好差事,这个任务被众人毫不犹豫地分配给了有点木讷的瓜皮帽。他听得了,却突然松了一口气,停下了原本一直打得冷颤和脸上努力挤出的痛苦,像是一下子卸下了百斤的负担。
跟随着葬礼车队到坟地时候,眼看着瓜皮帽裹着军绿色的羊毛大衣蹲在临近的荒芜的坟头边上躲风,身边的几个坟头土垒起了一米多高,上面还长了许多杂草,人躲在那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后来听起来说那是他们家的祖坟,我却才回忆起来那一片按照风水葬着的一片坟墓却没有一座碑文,怪不得从前认不出这里。
他见到车队临近时候,缓缓地站立了起来,想要上去迎接着谁,走到跟前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嘴唇动了动,接着跟在葬礼队伍后面站立着,脸上又挤出了痛苦而紧张的神情。
鞭炮声响,棺材入葬,女人们恸哭着,听着像要断了气似的,男人们趴伏着大哭,然后依此磕头和鞠躬,我瞟了眼他,仍旧没有落泪。
“是不是爷爷去世,你一点都不难过?”我耳边响起这句熟悉的质问。
瓜皮帽一言不发。
再次见到他是在葬礼结束那天晚上的饭局上,照例主家要请客招待这几日前来悼念的宾客和帮忙的邻里,白日间本并没有见得多少前来帮忙和悼念的亲友,却不知道为何晚间饭局上一下子冒出数百号人,竟占了四五十桌饭菜。挺巧的是,瓜皮帽正好坐在我桌对面,看起来却比早晨葬礼上更加的严肃。
男人们似乎早就被几日的葬礼搞得压抑不堪,互相劝敬着,推杯换盏,举手投足间,不一会儿都已是面露微红,口齿也逐渐开始模糊,但依旧不停的是大声的谈笑和手上的酒杯。远处女人们的饭桌前叽叽喳喳的,开始如往日一般的笑谈,还有的掏出早先准备好的塑料袋子,不时往袋子里夹送着些鸡腿、肘子什么的,提前打包了起来。数百人的场面一时间好不热闹,让人一下子忘却了几日来的苦恼和烦闷,又或者是众人再也不用努力地恸哭和悲伤。
瓜皮帽依旧在这个欢闹的场合里仍旧显得格格不入,整个晚上几乎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不时还是会被窗户外刮进来的冷风冻得打颤。
我又瞥了下,他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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