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人物一一爷爷

作者: 白夜1005 | 来源:发表于2017-02-02 09:01 被阅读0次

          我没见过爷爷,在我出生之前,爷爷已经不在人世。

           儿时的我从内心很记恨爷爷。刚上小学时,老师给我们讲地主剥削贫下中农的故事,有天晚上妈妈正在纺棉花,我天真地问妈妈,咱家是好人还是坏人,妈妈告诉我,我们家是富农成份,是坏人。我“哇”的一声趴在妈妈的怀里大声哭起来,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家是坏人,惹得全家抱头痛哭。

           从那时起,我内心对这个没见过面的爷爷充满了敌意。是他,让我和姐姐在学校里抬不起头,让我们年年学校考第一,也得不到奖状,甚至遭受村子里干部子弟的欺辱。整个家庭也因此受到牵连,在村子里被批斗。

           直到1978年中央为地富摘帽,我也读到高中,偶尔从长辈的口中听到关于爷爷的只言片语,才逐渐淡化了对爷爷的仇恨,但他的形象在我脑海仍然很模糊。转眼几十年过去,我的父辈们都已作古,村子里高龄的老人越来越少,我突然想弄明白爷爷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想为他写下一些文字作记录。

           2017年1月20日,我回到老家,先后拜访了德成大爷、明奇叔、四奇叔、书亭叔、成仁爷,以及我的大姐、二姐,又电话询问了远在九江的表哥,我姑姑家的大儿子,寻找一些关于爷爷的记忆。

          “你爷劲大着呢,咱邹家东半道街没谁比上他”。91岁的德成大爷精神很好,耳朵有些背,说起话来声音高、底气足。

    故乡人物一一爷爷

          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村里“下粉条”。他说爷爷个头高,力气大,村里下粉条时,他不管“和芡”,专门负责“捶瓢”。捶瓢是个需要技术和体力的活,需要腿力、腰力、更重要的是臂力和腕力,一般年轻人捶两三瓢胳膊就软下来了。

          “你爷粉子下得好,他个子高,捶的粉条又细,他一口气能捶一盆芡”德成大爷讲得很生动。凹斗叔在世时,也这样夸过我爷爷。

           爷爷的大名也没人记得了,村上人都叫他“文儿”,父亲在世时,似乎告诉过我爷爷是“世”字辈,他姊妹四人,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最小。哥哥叫邹世龙,外号“废物儿”,是个不爱下力的人,生于1894年,卒于1976年,终年82岁。爷爷有个堂兄,叫邹洪章,为人豪爽,在方圆几十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86岁的明奇叔说,邹洪章是个地下党(无从考证),四几年没解放时,附近村演大戏,他没看完戏就回家,回来的路上,被人刺杀。明奇叔说,他听说后还跑过去看,拉回来不到一天就疼死了。

          爷爷一共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女儿,我姑,我大伯和我父亲。

          爷爷家那时大概有十一、二口人,有土地四、五十亩,有三头牲口,一架大车。在村子里属于中等偏上光景,四二年河南大饥荒,许昌老家这里因为土地相对较多,能吃的东西相对多些,比如野菜、树叶、树皮等,村子里几乎没有饿死人,爷爷家日子相对好过。村上几个老年人提起1958年时,说地里能吃的东西长不大就被人吃了,村里的树皮也早早被扒光了,有的吃观音土,村民苦不堪言。

          爷爷一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我试图通过这些老人的记忆,在脑海勾勒出爷爷的样子。他们说爷爷是个大个子,表哥回忆说,他小时候经常在老爷家住,爷爷身高应该在1.76米左右。爷爷脾气暴躁,性格直爽,为人耿直,干活死劲,是个做农活的好把式,全家十几口人一起生活,都是他挑起来。他哥邹世龙,地里活下不了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经常被他斥责。家里几十亩地的耕种、管理、收获等基本上都是他带着我父亲几个人完成的,父亲就是因为年轻时劳累过度,落下了罗锅腰,从此一生没直起过脊梁。

          爷爷一生省吃简用,夏天成天光着脊梁,冬天穿件粗布破棉衣,腰里扎根草绳,我怎么也难把他留给村里人的这个形象,和一个富农联系在一起。我曾听母亲带着埋怨的口气给我讲过他的一些事情,用母亲的话说他“俭省得恶心”。家里有粮食,控制着不让多吃,冬天只吃两顿,从不舍得吃些好的,要省出粮食买地。大年初一,穷人家都过年,他还穿着破旧棉袄,早早挎个篮子出去拾粪。平时外出,如果想解大便,一定要憋到自己家才拉,他不但自己这样,还要求全家也这样,所以母亲说的恶心大概指这个吧。

          有一年收麦季节,奶奶提前回家做晚饭,奶奶可能考虑爷爷他们在地里干活非常辛苦,特意和了一些白面,配上红薯干面,烙几个里黑外白的“包皮馍”,还没烙好,正好被从地回来的爷爷看到,爷爷大怒,一脚把奶奶跺倒在地,骂奶奶不会过日子。

           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置地”。节省出的口粮,在他手里变成三两亩的土地,他会特别的开心。1948年夏,许昌临近解放,村子里有消息的人家,把手中的土地变卖成粮食和银元,爷爷看到土地如此便宜,便倾其所有,买下十几亩。谁知种上的小麦还没收获,土地就因土改被没收,我家因为土地较多,被定为富农。爷爷因此刺激而精神失常,他经常在村子里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疯疯癫癫地边走边嚎“娘!娘啊!我的地啊!”

          年轻时书亭叔是村里的医生,据他说,曾经给爷爷看过病,爷爷性格太暴,得的应该是胃病,胸腔热肚子疼,死时他还记得。

          我问村里老人,爷爷家是否用过长工或短工,是否剥削过其它村民,是否放过高利贷等等,他们告诉我没有。明奇叔说,你爷脾气大,人心善,能吃苦。他举例村上有人借他几斗小麦,后来还不起,就指着村东北地的一个大坑,用没人要的荒坑抵了账。村上有谁家日子过不去的,只要张口,爷爷都会给予一定的接济。

          关于爷爷的出生年月、死亡年月和年龄,已经没有人记起了。我只能从大家众多零碎的记忆中去推测。

            79岁的成仁爷是个乡村教师,他说他1962年从外乡调回村里办学校时,我爷爷还在。二姐很清楚记得爷爷去世那天,三姐在爷的身边的地上爬,三姐1961年农历10月出生。大姐记起爷爷属马,周年是农历四月二十七。

          由此可以推断出,爷爷生于1896年,卒于1963年农历4月27日,终年67岁。

         

    故乡人物一一爷爷

          如今,我的爷爷辞世已五十四年,这个曾经视土地为生命的老人已经与他挚爱的土地融为一体了。而他的后代们,只有逢年过节上坟时才会记起他,给他送一些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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