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戴鸭舌帽的女生

修颜坐上火车的时候，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卸下了所有重任，不顾一切地去赴一场和年少的自己许下的约定。

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时光里孤寂的徒行者，不恋过往，不念将来，什么也没有准备。他甚至不知道这趟路途的终点会开向何方，只身一人来到车站，买下最近一列车票，不问从何方来，不知归向何方。

“你好，我想买一张即将发车的车票，买到终点站就行。”

等拿到车票，他才注意到列车的终点站是成都，成都挺好的，他想，毕竟那首歌里的成都让人向往。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哼了起来。

上车找到位置坐下，他才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女生，穿着深绿色的半截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左手手臂的蝴蝶纹身栩栩如生，斜靠着火车窗户浅眠。

修颜又看了两眼那个纹身，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在午后的落日余晖里，随着火车的缓缓行驶，一点点被抛在后面。

临近夜晚，气温开始缓缓下降，玻璃上凝结了水雾，将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副浓重的水墨画。

修颜下意识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这是他不知何时习得的习惯，一直延续了到现在，只要看见玻璃上结了水雾就想画一个笑脸。

等他画完将手撑在桌上，对面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正盯着修颜画的笑脸看。

想来自己刚刚的举动都被看见了，他莫名有些窘迫地将视线移向窗外。没过多久，视线余光里出现了一只手，对方也像修颜一下在玻璃上画了一个表情，不同的是，女生画了一个哭脸。

见修颜将视线看向自己，女生开口说了一句：“我前男友也喜欢这样做。”

大概许多对着认识的人说不出口的事情，对着陌生人反而能说得出口一些，于是修颜义务当了一次听众。

“嗯，分手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一个红包，可是我并不稀罕，后来想想，本来就是他欠我的，不要白不要。”

说这话时，女生的眼睛是看向窗外的，火车偶尔驶过有人居住的地方，片刻的灯火阑珊后，又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修颜分明从那眼神中读出了落寞，于是两个原本毫不相识的人开始约定一起游遍成都。

他们或许都是充满心事的人，借着旅游的名义让自己暂时逃避那座居住的城市，两人都没有带行李，越到晚上火车里越冷，修颜把自己的外套给女生套上了。

“聊胜于无。”他这样说。

然后继续听着女生说着自己的故事，看得出来她是个善于交谈的人，又或者，此刻的她对着陌生人很有倾诉的欲望。

修颜听着她说她多喜欢那个男生，可是男生的心根本就不在她这里。

“他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所以他给每个分手的女朋友都发一样数量的红包，大概在他看来这样就算是足够弥补了，我以为我会是那个不同的。”女生说完还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拉紧身上的外套，真的是太冷了。

“大概，每个和他在一起的女生都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不同的吧。”修颜这样回她。

他们是第二天早上九点到达成都的，刚下火车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吓了一跳，成都是真的热。

女生打开导航搜索商业街，“要不我们去春熙路吧，那里挺有名的。”

修颜点头，然后他们打车去春熙路。女生一路上开启买买买模式，不仅自己买，她还拉着修颜一块买。

从这条街逛到那条街，遇见电影院后，他们还看了一场《千与千寻》的电影，修颜不喜欢看这部电影，所以女生刚开始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他看着女生哭着哭着又抓一把爆米花放进嘴里，直到电影结束，女生不哭了，一桶爆米花也吃完了，他一口都没动过。

走出影厅，女生说：“你不喜欢看吧。我其实以前和他一起看过，他也不喜欢看，所以刚开始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我是一个人看完的。”

“你比他好，可惜白龙不是那么好遇见的。”女生还顺带给他发了张好人卡。

明明对方只是下意识的恭维话，但修颜还是偷偷在心里窃喜，大概女生的夸赞总是能让人喜悦，更何况是好看的女生。

当天晚上他们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第二天一早修颜就起来了，他没有赖床的习惯，等女生来敲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我们今天去欢乐谷吧！”

修颜没想过他还会踏进游乐园的大门，这项其实已经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活动，但是面对着女生那双渴求的大眼睛，他还是妥协了。

他看得出来女生明明很害怕，但还是选择了一堆刺激的项目，光是过山车他们就坐了三种不同的，然后是空中大摆锤，云霄马戏团，海盗船。

女生是真的害怕，全程紧闭双眼，连连尖叫，修颜就在旁边听着，默默地笑。他有多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好像长大后就有忙不完的事，早已没有闲心去思考其他的。

下来以后，女生腿都软了，但是她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修颜扶着她，心想，这份喜悦是否有那么一点是因为自己呢。

想着，他又笑了，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他甚至连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而且，大概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他们一次次去尝试那些刺激挑战的项目，听着耳畔一次次的尖叫，以及女生捏着他的衣袖，都让修颜觉得那颗寂静的心在某一瞬间又躁动起来了。

他们玩过的唯一的平和项目是旋转木马，和之前相比，时光好像突然变得缓慢起来，缓缓地起伏转圈，和童年的美梦重合。

最后，他们一起坐上摩天轮，视野渐渐开阔，城市逐渐被踩在脚下。但是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他们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有的不过是相视一笑的默契。

去洛带古镇那天，女生几乎是在他刚起没多久就敲门了，不同于往日的燥热，成都反常地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修颜发现女生很喜欢戴鸭舌帽，买了一堆同一款式不同颜色的，每天换着戴，甚至她还送给修颜一个墨绿色的。

青石板路，灰墙青瓦，在朦胧烟雨中，他们就在古镇的街道上慢慢游着，走到某个路口时，独有的一棵树上挂满了红绳。

修颜架不住女生的撒娇，也买了一根红绳，他们一起挂上去的那一瞬间，修颜恍惚间觉得那就是永恒，他们就像互相喜欢的恋人，闲适地出门旅游，一起在许愿树上挂红绳，许一场永不分离的梦。

然而，只是梦罢了。

这场旅途结束后，梦就该醒了。他们的缘分也就只能止于两条平行线相交的那一个点了。

像极了他们去爬金龙长城的那天，他们明明是一起从起点开始的，但是当修颜到达终点时，身旁早已不见了女生的身影。在半途他就已经失去她的踪迹了，但是他只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前行。

他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又怎么去寻找她呢？他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担心着，走向自己的终点。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殊途不同归，所以那些时常冒出来的悸动，最终都被修颜使劲压下，直到那颗心的跳动归于平寂。

他无数次想开口问女生要一个联系方式，QQ号也好，微信二维码也行，或者是一个手机号码，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她从不曾问过他什么，也没有向他要过什么，他除了在这趟旅途中陪她同行那么一次，此后他们将再无瓜葛。

离开成都的那天，女生早已买好了离开的车票，和他不是同路的，她甚至婉拒了他想送她到车站的请求。

“不需要啦，我想一个人坐上火车，不带牵挂，也不用送别。”

然后她就潇洒地拖着在成都买的行李箱，带着她买的那些物品慢慢离开修颜的视线。

女生身上还是一件半截袖，带着大红色的鸭舌帽，用有纹身的那只手给他挥手作别，那只蝴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振翅欲飞，像是将要前往下一朵花瓣栖息，不带任何遗憾和不舍。

修颜看着手中那顶墨绿色的同款鸭舌帽，突然就释然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墨绿色，所以几乎没有买过墨绿色的物品。

就当它是这场旅行里最有意义的一件纪念品吧。

或许以后他偶尔会记起，某年他在成都的旅途中结识了一个墨绿色的女生，许多地方都曾留下他们一起同游的身影。

那是一个不会喜欢用红包来弥补别人的姑娘，还是一个洒脱大方的女生。

“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修颜嘴里哼着《成都》这首歌，一个人潇洒地踏上了回到他生活的那座城市的归途，他又将做回修颜，而不是女生曾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男生。

或许她对他的代号和自己一样，都是用那个爱穿运动裤的男生，那个戴鸭舌帽的女生。

而对于修颜来说，那个爱戴鸭舌帽的女生，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至于那个爱穿运动裤的男生，他只能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或许是天色渐晚，或许是火车渐渐驶入阴雨，修颜突然有点难受。

于是，他又得脱下那身运动休闲装，穿上他每天工作时的服装，连带着那个女生，也和那身衣物一样，被丢在角落，偶尔才能被记起。

再见了，那个爱戴鸭舌帽的女生。

绘画：易安陵

本首发于作者个人公众号：何以慰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