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作者/张发祥
一、城管来了!
“老王,快跑!”
昏黄的灯光下,原本安静的街角出现了一阵骚动。
老王心里知道,城管又来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妻子快速地将用剩的食材放在柜子里,上了锁;儿子也赶忙发起了老旧的电动板车。老王推着做煎饼的车子,一家三口消失在路尽头的黑夜中。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钟。
与老王一样,周边的几个小摊贩听到城管来了,动作也很迅速。短短几分钟,聚集在国年路路口的小摊贩,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满地的塑料袋和烂菜叶子,可以看得出有大量人攒动过的痕迹。
已经记不清这个月是第几次了,城管说来就来。
“有时候在梦里都被城管追着跑,感觉自己太没出息了。”从梦中惊醒的老王,就坐在黑暗中的屋子中,叹息生活的艰难。
等到天亮时,满地都是劣质烟头。老婆和儿子还熟睡着,老王自己先起床,开始准备出摊。
在此之前,王强做过很多工作,帮人家开过车,当过兵,也下过乡。
“最后混不下去了,就来上海碰碰运气。”
摄影/张发祥——深夜小吃街二、隔壁老王来上海了!
2005年,来自东北黑龙江的王强开始在上海打拼。他在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旁边的街角处,租了一个固定车摊。这一做,十多年就过去了。
“当初租这个车摊的时候,也很难,得跟上面的打招呼。”
在图书馆旁边的车摊待的时间长了,一来二去,跟大家混熟了,他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隔壁老王”。
“平时就是帮同学们修修自行车,也挣不了几个钱。”
每逢新生入学和学期结束的时候,王强也会通过倒卖自行车来增加自己的收入。以低价购入同学们的旧车,加以维修,喷一喷漆,卖的时候就抬高价格。
“自行车市场的气候是越来越不好咯,现在都有共享的了,谁还来买二手的破烂货哩!”
王强坐在一个垫子发黑的椅子上,用手扶了扶眼镜,望着摆成一排排的自行车出神。
眼见自行车摊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老王心里充满了焦虑。
“政府的补贴很少,车摊生意又差,还不得自己想点办法,谋个出路!”
根据老王的回忆,今年上半年,就在图书馆旁边的这条街上,小摊贩慢慢聚集起来了。为了增加收益,老王自己也做起了杂粮煎饼。
在老王的煎饼摊旁边,有很多卖小吃的小摊,有烤冷面的,有卖关东煮的,也有吆喝豆浆油条的。老王却别出心裁地摆起了煎饼摊。
“炒面、烧烤大伙都做了,自己就得想个不一样的,做生意不能重样,重样了你还能赚钱吗?”
小摊贩中也会分成好几拨,“大多数是做午餐的,结束了就收摊了,对面那家是做早餐的,早上六七点就过来了”。
顺着王强手指的方向望去,对面是一辆三轮车改装的小摊,上面贴着一张彩色纸,写着“豆浆、包子”。而王强的小摊则是从早到晚一直开着。
摄影/张发祥—白天的小吃街三、“卖煎饼果子咯!”
每天早上七点钟,王强就推着卖煎饼果子的小车来到图书馆旁边。固定好车轮,就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卖煎饼果子咯!”老王的声音在街角路口回荡着。
老王的小车是他自己做的,“从材料到车型设计,再到手工制作,算下来估计要好几百块钱。”他在车上竖了一块牌子,写着“杂粮煎饼”,牌子底色是红色,白色字样,老王说,它就是自己的招牌。
凭着多年的经验,老王知道哪个时间顾客多,哪个时间顾客少。
“学生都是八点上课,七点半左右就过来了,要买早餐。”
这也是老王最忙的时候,在烤热的锅底上,把准备好的杂粮浆摊在上面,等它烘干成型,再按照顾客的要求,加一点生菜、火腿、鸡柳,或者油条脆饼之类的,卷起来用塑料袋包好,递给顾客,赶着做下一个。
做杂粮煎饼的王强学生大多用支付宝或者微信付款,“也有用现金的,他们自己找零,钱箱就放在一边。”
“从很远的地方就闻到煎饼的香味了,想尝一尝。”张旭同学刚刚付过钱,在一旁排着队。“五块钱一个,很便宜,做这个也很快,两分钟就做好了。”他住在南区,要去本部上课的时候会路过这里,这也是他本周第二次来买煎饼。
等过了高峰期,王强就忙着准备做煎饼要用的食材。
“要洗菜,切菜,还要炸脆饼,东西都得去菜市场买。”
王强口中的菜市场,是位于运光路的沪凌农贸市场,距离煎饼摊两公里左右。在顾客少的时候,王强妻子就骑着电瓶车去菜市场购买缺少的食材,也会帮周围的其他小摊捎一点。
采购食材的王强妻子“谁的日子都不容易,买回来他们也都会给钱的。”老王顿了顿,又说,“她(王强妻子)已经很久没穿新衣服了。”
在煎饼摊后面的车棚里,妻子挽着袖子,正从沸腾的油里面捞起炸好的脆饼,一排排地摞在生锈的铁板上;儿子蹲在一块面板前正在切菜,脚踝裸露着,裤脚上布满黑色油渍。站得时间久了,老王就坐在椅子上抽根烟休息一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地叹息。
四、“社会与上课不一样!”
每天都会有很多顾客来老王的摊前买煎饼。
“有社会上的人,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学生。每天下来也能挣个两三百块钱,但还是很难维持基本生活,我们的成本比其他几家要高多了。”老王指着脆饼说,“这一片就得四毛钱。”
“在这里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空间。人家不让你在这里摆摊。他们来查,大伙都跑得老急了,被抓住了就要罚款,标准也没有统一,就是不能乱设摊。也申请不了经营证,要钱呐,有钱谁还出来做这个!社会与上课不一样。”
在老王眼里,社会现实远比学生上课复杂,“在学校里,打铃了,学生进去,又打铃了,学生就出来,进了社会就出不来了。”
“城管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这得问那些当官的,来了待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得看他们心情,心情不好了多待一会,心情好了,一会就走了。”老王弹了弹烟灰。
据门口执勤的吴保安介绍,“最开始这些小贩都在图书馆门口,学生上下课进出不方便,老师要开车进来,路也被堵死了。后来,学校与政府协商,在国年路的两端路口,设置闸机(电动升降机),闸机以内就是属于学校,不让他们摆摊,以外属于社会,保安也管不着。有城管来查,他们就跑。”
李传是被安排在电动升降机旁执勤的保安。“他们现在是靠边放的,以前都放在路中间,这对交通影响很大,我们也会去跟他们说一下,同学们要赶着去上课,路却被他们给占了。”
安装了闸机的国年路口五、“它不是黑料”
老王手中的烟还没有抽完,就看到有人来到摊前。他把烟扔在地上踩了踩,刚走过去,就听到那人说,“喂,给我来一份黑料。”
“你走,这里没有黑料,只有杂粮煎饼,看看这是什么字,它不是黑料!”老王指着他的招牌说。老王生气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叫“黑料”了。
在上海的一些街角,尤其是一些高校附近,有很多流动摊贩。每当夜幕来临,他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定规模的餐饮服务。学生们晚上下课,食堂早已关门,在回宿舍的路上会买一点小摊的东西,当作夜宵。
由于营业时间比较长、口味独特、价格便宜,小摊上的东西深受大学生们的喜爱,被他们戏称为“黑暗料理”。而最近出现的关于食品安全的问题,“黑暗料理”成了卫生标准差的代名词。包括老王在内的许多小贩的生意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生意亏损了,挣不了钱是小事,主要是被别人看不起。” 老王把脸埋在手里,过了好一会才抬起来。
“我用的杂粮浆,是自己磨出来的,那些菜和肉都是从正规市场上买回来的,我们用的油也是从大超市买的,没有掺一点假,我们煎饼的成本要比其他几家高出很多。”
老王又点了一支烟,“吧嗒”一声,吐出一串串烟圈。他摇了摇头,“说我这个是黑料,不公平。”
晚饭时的人流高峰期已经过去了,顾客也是零零散散的,王强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妻子去和旁边的摊主打牌了,儿子一个人在车棚里乱翻着自行车零件。
老王时刻警惕着周围人群的变化,如果城管来了,就得赶快收拾东西。
又是深夜,老王的耳朵变得敏感,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老王,快跑!”
六、老王真的“跑”了!
2016年12月22日傍晚,当笔者再次经过复旦大学文科图书馆旁边时,国年路路口一片安静,没有小摊贩,街道表面被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了往日的废弃塑料袋和烂菜叶子。
没有小摊贩的国年路口路人三三两两经过,在拐角处停着一辆白色皮卡,在车门上贴着“城管执法”的蓝色标志。
“一大早就在这了,两端路口都有。车停在这里,他们(小摊贩)不敢出来。”
今天在电动升降机旁执勤的保安姓展。据他介绍,杨浦区将参加上海各区的年终评比,街道安全与卫生占很大比重。他往白色皮卡那边瞥了一眼。
“看来是下了血本要整治,你瞧,那修车的都被赶走了。”
老王的车摊不在了,煎饼摊也不在了。没有吆喝声,没有排队买小吃的人群。这回,老王真的跑了!
此时,距离上次采访结束,仅过去一周时间。
停在小吃街的巡查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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