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我妈总想禁锢我
一
“今天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喝完药,我正准备上床休息。母亲探进来,走到床边坐下。
我乖顺的回答道:“好多了,妈。”
母亲靠过来,捧起我的脸,用额头碰我的额头,道:“那就好。”母亲捏了捏我的耳垂,给了我一个挣不开的拥抱。这亲腻的动作着实让我羞涩。唉,我都这么大了,妈妈却还是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我。
我伏在母亲膝头。母亲用手指帮我梳理长发,温热的指腹在头皮上逡回,母亲说这样有助于缓解头疼,帮助睡眠。我闲着没事,牵过母亲的一只手举起来把玩。母亲的手修长,年轻时应当是很好看的。现在起了皱纹,但也是好看的。母亲的手纹很多,断断续续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这是“命运坎坷”的象征。
我捏着母亲的指节,食指和中指指腹有肉褐色的疤。她说是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的。以前母亲刀工可好了,豆腐细如头发丝。她举着贴了创可贴的手自嘲道,眼睛花了,手也抖,味道也不如从前,奇奇怪怪的,像是放错了调味料。我曾想帮母亲切菜,奈何我实在没有天分,胳膊僵得像木头,萝卜剁的实在不像样,我没觉得有什么,母亲到是一副吓死了的模样把我赶出厨房。
估摸着今天母亲现在的心情很好,我便不经意提到:“妈,外面还冷吗?”
“暖和了不少。”
“楼下花开了吗?”
“开了。一簇簇的,艳得很。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可皮了(我现在也皮,也没见你放我出去玩),老是喜欢爬树。那树高的很,你倒是厉害,短胳膊短腿哼哼嗤嗤向上爬,树皮糙啊,你手肘、膝盖都被蹭出血印子了。你也不怕疼,拿着花颤颠颠地跑过来,叫唤着‘妈妈戴,妈妈戴’……”
母亲说起往事,就好像陷入了时光的漩涡,怎么也拉不出来。她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我的胳膊,眼睛望着前面,没有焦点,声音飘乎乎的。她对往事有一种特别的执着。
“你还记得么?”是了,她每次追忆往事,总是要加上这一句,非要得到我的肯定,不然就一遍遍问“你记得么”“你记得的吧?”。其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早忘了。又不好拂了母亲的话——她问这一句的时候有一种可知可感的脆弱。也罢,自从父亲走了,母亲也就只有我一个倾诉渠道。
“还记得的。”显然没什么诚意。
母亲帮我掖好被子就走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出去的话题又被岔过去了。
二
出去玩。
这三个字是母亲的禁区。
在我伤好了之后,我或直接或委婉的提出很多次我想出去走走。母亲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像是刻上去的一样。她脸上的肌肉开始了微妙的颤动,眼角一抽一抽的,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压抑的表情,像是要发怒的前兆,又像是要哭。最后母亲只是摸着我的头回绝我的请求,理由无外乎是“你需要休息,我是为了你好。”
她越不许我越好奇。母亲辞了职专门在家照顾我,但也不是全然不出门。我准备偷偷溜出去,却在楼下被抓了个正着。
母亲一开始是毫无顾忌的爆发,歇斯底里的争吵,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神神颠颠毫无半点往日温柔可亲的样子。到后来母亲像是疲惫了,身体里蓬勃的怒气早已宣泄一空,她只垂着手,用那双枯大的眼睛祈求我。尽管里面没泪——也许是在我昏迷的时候都流尽了——我被她这样看着,心也酸皱了。
我无知的时候缠着母亲问,我昏着的时候好不好看,像不像憔悴的睡美人。母亲颤抖着声音带着痛苦与愤怒,道:“你不能这样往我心口上插刀。”后来她还是和我讲了,她说我流了许多血,医生都说救不回来了。她想着,要是我能代替她流血就好了。只要她能救,要我多少血都行,我的命都可以给她,只要她活着。
我沉默了。许久,我拉起母亲的手,拥抱着她,安慰道:“我现在不活的好好的?”
母亲紧紧回抱着我。
“是啊,是啊……你还活着……”
几滴滚烫的泪滴到了我的脖子。
三
母亲是爱我的。这毫无疑问。
可她束缚我太紧,令我不自在。
距离我出事已经半年了……是半年了吗……我不确定,但反正已经很久了。现下的生活只是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我的退步与母亲的固执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可我不可能一直让步,我总要出去,出去……出去学习,对,或者是工作……
四
母亲的状态越来越差。憔悴,虚弱。她在厨房里摔碎了三只碟子。那天的菜味道也不好,有一种铁锈的味道的。
“妈。”我放下筷子。
母亲手上又贴起了创可贴。她用筷子拨弄菜,挑挑拣拣拨出姜条,夹一大筷子菜塞进我碗里,“多吃点。”
“妈。”我又叫了一声。
她低着头扒饭,吃了一口又放下,又拿筷子来挡我的,絮絮叨叨道:“今天的菜不好吃,别吃了,我重新做。”,说罢起身,差点撞到了椅子,嘴里还不停嘟囔,“黑心的,这菜也拿出来卖……”
“妈妈……”
母亲转过头来,声音紧绷成一条线,她的眼睛比以前更加枯大了,眼角带着泪:“别说了,别说了……”
她转过身去,捂着脸:“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走上前,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妈,我知道的,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者……”我顿了顿,话在舌尖绕了一圈,绕出来了,“或者我陪你出去走走……”这句话说的含混,我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耻,又慌忙加了几句:“像以前一样,不好么?去看看花,楼下的花开了。”
母亲抽搐着,我看着心疼极了。她猛地转过身来,头伏在我的肩头,死死地抱着我,无声大哭。我抚摸她的头、背,安抚她,就像她曾经安抚我一样。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摇头哽咽。她的背很薄,骨头很脆,一节一节。她瘦得令我心惊。
五
母亲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们一起出门去。
六
天不是个好天气。阴郁郁的。街上人很少,电线杆上的乌鸦一直叫唤个不停。
许久不出来走动,四肢僵硬的厉害。
我倒是高兴得很,母亲反而一直低着头,脚步拘谨。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妈,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们开心点。”我握着母亲的手摇了摇,“笑一个嘛~”
母亲望着我,眼睛争得那样大,似乎要把我吸进去似的。许久,她才扯出一个微笑来。我牵着母亲向前走,余光瞥见母亲在抹眼泪。
出个门而已,搞得像诀别一样。母亲也是,在家里呆久了,倒像是个小孩子了。
真是许久不运动,我的腿开始疼了,像是锈住了一样,我刚想跟母亲说休息一下,却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倒。
七
“妈妈你看,那里有个奇怪的阿姨抱着一个木偶哭呢。”
小男孩缩在他妈妈身后,指着前面一个伛偻的女人,小声道。
“别看,那是疯子。”女士抱起小男孩快步离开了。
八
天气好转了。街道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城市还是那个城市。只是多了些不一样的传闻。
说有一个死了孩子的疯女人,每天抱着一个木偶,也不哭,只是说回家回家。
也有人说那个木偶不是普通的木偶,是“鬼娃娃”,用人血供养,能圈住死去孩子的灵魂。疯女人的丈夫就是被她割血养鬼娃娃吓跑的。
也有人说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疯女人。经过的时候还会给她一两块钱。
谁知道呢。
我也只是把听来的故事将给大家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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