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龙卷风的中心是平静的。
十几里外的地方,风沙走石,柴堆麦垛,屋顶树木,大车牛马,老人孩伢,被卷地而起,扬到半空,沿着一个巨大的圆周飞速的旋转,天地之间仿佛矗立起一架巨大的磨盘。这架磨盘在飞速地旋转,仿佛要把这世间的一切碾为齑粉。
龙卷风过处,仿佛用世间万物筑起了一圈泥墙,昏天黑地;可风暴的中心却一片平静,一点风丝儿都沒有,树不动不摇,羊群仍在啃草,小猫仍在扑蝴蝶,抬头向上望,一片蔚蓝,苍天在慈祥地微笑……
闹日本时的安平就处在风暴的中心。
东北被占领,通州建立了日伪政权,香河县城正在国共拉锯,天津正掀起抗日救亡运动,一时风起云涌,周天匝地……可安平小镇安安稳稳平平静静。
安平小镇的平静是各方势力均衡的结果。
日本,伪军,国民党,共产党,各种地方势力都在急着抢夺城市或县城,他们无暇顾及这个僻远的小镇,这里沒有什么油水可捞;但安平又是至关重要的,它连接北平和天津,沟通东北与冀东,是四面八方的枢钮,是华北局势的哽嗓咽喉。
安平小镇的得名已遥不可考,不过,在无数战火频仍风雨飘摇的乱世里,它应该相对的平安,才让人心生一种依靠与憧憬,才名之为“安平”吧。
安稳平静是暂时的,各方势力的均衡终会被打破的。周边地区都弥漫着火药味,是谁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一点火星儿投到安平的呢?
(首先声明,我编的不是震惊中外的“安平事件”,我胡诌的是老辈人口头流传的土匪那些事儿)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打破安平小镇平静的那一点火星,是一箱枪支和一箱子弹。
这箱枪里装着八支步枪,一箱子弹600发,都是全新的,枪件、子弹都用油纸裹着。
这些东西是通县日伪政权的。他们向日本军队申请军火援助,狗嘴里镶上狼牙,才能更好的为主子服务。
这两箱枪弹就是日本援助军火的一部分,它们落到谁手里都意义非凡。因为凭借它们,就可以拉起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
当时,老百姓手中的火枪鸟铳打的是霰弹,射程近而且杀伤力小,打麻雀打兔子还可以,要用来杀敌就太落后了;地方军队一般配备的是汉阳造,做工粗糙,膛线模糊,也存在着射程近准确率不高的问题;而日本的步枪轻便精准,二百米以外,子弹飞得平稳,又快又狠,而且杀伤力大。射入的创口只有指甲那么大,射出的创口就茶杯大小,非死即残。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当时护送这批枪的有五个人,一路上高度戒备,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手都按在枪上,随时准备战斗。到了安平小镇,距离通州城只有一拃远了,他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马路两边都是密密实实的棒子地,棒子秧筑成了两道绿色的墙,卡车在往前开,绿色在往后闪,像扯动的绿色的缎子被面。棒子正在扬粉,无数细微的花粉随风扬起扑到人脸上,让人鼻子痒痒,忍不住想打喷嚏。
一群麻鸭摇摇摆摆的横穿马路。
麻鸭们一看卡车来了,扭着屁股,小短腿紧捯,“呷呷呷”地一边乱叫一边跑。“鸭司令”是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武大郎架夜猫子――什么人养什么鸟,这男人也是个小短腿,一看大兵开的绿卡车,惊慌地蹒跚地撵着鸭子跑,可他还没鸭子跑得快呢。
五个人一看,这是个景啊,都笑翻了,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张班头三步两步就撵上了短腿男人,张口道:“把你的鸭子弄两只送我们!”
短腿男人吓坏了,干张嘴一句整话说不出来,气得张班头赏了他两脖搂儿。另外四个兵不用吩咐,早就猫腰撅耻(腚)地去逮鸭子了。
一会儿功夫,就逮了五只,鸭在叫,人在笑。五个人嘻嘻哈哈地又上了车。他们以为这不过是紧张的护送过程中的一个插曲,找了一个平平常常的乐;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却不知他们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
在五个人顺手牵鸭的时候,己经有人蹿上了卡车,揭开绿毡布,去搬车厢里的物资。
这个人叫李三――燕子李三,但此燕子李三非彼燕子李三,不是那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斗英雄;他只是一个小混混罢了。仗着身手敏捷,他常在夜里蹿上过往的车辆,往下扔一些物资,比如粮食,布匹,蔬菜,瓜果,煤……
燕子李三有两个帮手,一个是撵鸭子的徐小腿子,一个是负责接应的曹大肚子。
燕子李三见车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绿木箱,一上手就发现箱子挺沉。他的第一反映是今儿遇到“宝”了,该不会是军饷吧?一箱子一箱子的银元?
他顺下一口大箱子,又顺下一口小箱子。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李三和曹大肚子见好就收,劫道顺东西本来就是雁过拔毛的事,不可造次,一人扛一箱子一闪身就隐入了广阔无边、密不透风的青纱帐。
张班头带着四个兄弟高高兴兴地再次上路,一路上叽叽呱呱,准备交完差到相好的饭铺炖鸭子喝烧酒呢。可到军械库交差时,一清点数目,五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丢的这些枪支弹药如果治罪,轻则军法处治,重则枪毙处决。
军械库长官把张班头劈头盖脸一顿暴揍,责令五个人三天内把枪弹追回,否则别怪兄弟无情格杀勿论。
张班头鼻青脸肿抱着脑袋出来,与四兄弟一核计,这一路上小心谨慎,他们从来没敢离开这批枪半步,问题只可能出在安平,出在那个撵鸭子的小腿子男人身上。五个人立即返回安平,开始寻人寻枪……
军械库的吴长官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按理说这次丟枪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他怕啊,怕上面追查下来,查出他坚守自盗倒卖军火的事。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军械库就相当于靠着金山银山;那年头,枪支弹药是最紧俏的商品,有钱的想用它防身护院,没钱的想用它为非作歹,帮会地痞共产党八路军都需要它。靠着金山银山还能让自己受穷?吴长官脑子活泛,把一些淘汰的,克扣的,上司检查不到的枪支弹药秘密销售。这要是被查出来,自己也是死路一条。他也撒出一干人去追查这批枪。
没有不透风的墙,半天功夫,安平左右的各股势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都派出人去寻访这批枪弹。无论谁得到它,那都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啦。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张班头带着四个兄弟,翻回刚才遇到徐小腿子的地方,沿着鸭子脚印一直追踪到运河上,。一邦麻鸭子正在河面上凫水,一见这五位“老相识”,吓得呱呱地大叫,拍着翅膀往河中心飞蹿;可就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四下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棒子地,像一片绿色的汪洋,别说一个人,就是一连人撒到里面,也会立刻踪影皆无。
张班头他们又到附近的村子打听,只听说是曹庄户的人,孤身一人,赶一群鸭子,整天生活在河上,无非是偷棒子爬瓜扒白薯,纯属一个无业游民。
线索断了。
他们又翻回卡车停靠的地方,猎狗一样四下里找,只找到两种脚印,可追来追去就无处寻觅了。
其实在他们乱营似的搜徐小腿子时,李三曹大肚子徐小腿子三人就在伏在青稞子里,远远地望着他们。
哥仨儿扎在青稞子一动也不敢动,等张班头五个人走远了,才想站起身伸伸腰。可还没露头呢,棒子地“哗啦哗啦”地响,又来了一批白纺绸褂子青色裤子的人,他们四下张望了半天,才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们走了之后,又来了一拔灰土布军装打绑腿的人。这邦人走了,又来了一拔青年的学生。学生走之后,村里的保甲长也来了,保长甲长在河筒子里喊了半天,“徐小腿子――”“徐小腿子――”“徐小腿子――我干你娘啊”“丫干什么了,各路神仙都找你――”保长甲长见没人回应,就圈了几只鸭子抓走了。
暮色降临了。
灰褐色的夜,像淡墨一般从青纱帐里弥漫开来,北运河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青雾,剩下的几只麻鸭受了几番惊吓,凫在水面上发呆。
青稞里的徐小腿子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嘴里鼓鼓囊囊,“让我赶鸭子拦车,这下好了,我暴露了,我被盯上了……”“我的鸭子都被抓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在明处,你们两丫在暗处,我傻啊……”
李三瞪了他一眼,低声说:“别说啦!”
徐小腿子不但没听,反而提高了声音“我不干了!我不干啦!”
这时,河滩的棒子地又“哗啦”“哗啦”地响起来,曹大肚子一把捂住了徐小腿子的嘴。
安平匪事(二) 徐小腿子还一个劲地挣扎,嘴里唔唔的响,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李三也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棒子秧“哗哗哗”地响过之后,闪出了几个穿黄军装的国民党兵。这些人天擦黑来,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堵到徐小腿子;浪荡了一天的狗天黑不还得回家吗?
这些人四下张望一番,又散开分头搜捕,有一个兵冲着三个人的方向来的,相距二三十米时,都能看到他鼻子上的黑边眼镜了。
曹大肚子燕子李三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牢牢地死死地按住徐小腿子。徐小腿子的脸涨得黑紫黑紫的,小腿想蹬踹几下也被牢牢地按住了,万幸!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来。
那个国民党兵想再往前走时,听到了收队的哨声,又急忙踅了回去。七八个大兵嘀咕了几句,又钻进了棒子地。
许久之后,李三和曹大肚子才长出了一口气,翻身躺倒土地上,身上己汗如浆出。
“小腿,小腿,咱们撞了狗屎运了,别瞎折腾了,你看,多悬呢!”曹大肚子说。
徐小腿子很安静,一点都不折腾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夜空,透过正在扬花的棒子穗子,夜像一匹蓝蓝的青布,繁星点点,像桂花一般,小巧,洁白,芳香。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徐小腿子的尸体是第三天早晨被发现的。被保甲长发现的。
各股势力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自已大海捞针去找,不如叫保甲长去找,他们毕竟是熟悉一点情况的。
各股势力走马灯似的出入保甲长的家。来的都是爷!保甲长沏茶、倒水、点烟、安排伙食,一天下来,躬就不知鞠了多少个,把腰鞠成了虾米鞠成了篮子系。
保甲长一天就到徐小腿子放鸭子的地方转几遍,见不到人就逮鸭子,家里“高朋满坐”,也没办法啊。
第三天的早晨,保甲长趟着露水就到了河边,终于有了发现――徐小腿子倒在鸭舍的栅栏边,死了,脖子上一圈淤青,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肚子涨得老大,像个气鼓蛤蟆,己死去多时了。
保甲长,一见尸体,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终于可以交差了。
安平匪事(二) 安平匪事(二) 三天已过,张班头五兄弟的日子不好过,军械库的吴处长把他们请到府上,不打不骂,只罚!五兄弟把这些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想盖房的不盖了,想娶亲的不娶了,先保命要紧。吴处长如何插圈弄套欺上瞒下,暂且不表,咱们还是说说燕子李三曹大肚子两兄弟吧。
哥两个在失手弄死徐小腿子之后,惶惶不可终日。村子不敢进了,天天在庄稼地树林子河滩地上游荡;兔子似的,时刻支楞着耳朵,一有风吹草动,要么趴在青稞里一动不动,要么飞一样地逃蹿。哥俩儿饥一顿饱一顿,如同丧家的野狗,曹大肚子的肚子没了,李三更显细腰扎背了。两个人总是有气无力地躺在河滩的沙地上晒太阳,听着彼此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
烧棒子,烧豆荚,烧蛤蟆腿,釆酸甜,采芦根,撅甜棒……这些吃食当零嘴可以,如果天天吃这些,人就成猴子了。
“曹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咱俩要死在北河滩啊!”李三对“曹大肚子”说
曹大肚子苦笑了一声:“三哥,我早就想吃红烧肉了,想吃粮食了,哪怕喝上一碗粥呢。”
“如果搬的不是枪,搬两麻包粮食应多好呢!也没人追查,能吃上两三个月哪。”李三沉吟了一会儿“要不,咱们搞点粮食吧!”
“怎么搞?”曹大肚子一听就来了神。
“绑票!”
安平匪事(二)“绑就绑!”曹大肚子本来就是一个没主意的人,只要有口饭吃,他什么都肯干,也什么都敢干。
燕子李三是主意作坊,也是最有力的执行者。之前的拦路顺东西就是他一手设计的:徐小腿子行动不便一举一动很滑稽,能一下子把赶路人的视线吸引过去,车速也减慢了;自己身手敏捷,飞檐走壁,纵身上车,往下顺东西;曹大肚子有膀子力气,负责接应,扛起东西能跑。只可惜这次损失了一员大将――徐小腿子。
“老曹,咱们不能绑平民百姓,老百姓也就称三五袋粮食,给了咱们自己就没吃的了;如果给咱两吊钱,那得把房扒喽!要绑咱就绑个富户……”燕子李三《水浒传》没少听,话一说出来,就带着水泊梁山味。
“一切全听你的,只要有吃的,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曹大肚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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挲着己经瘪下去的小肚子。
“那咱们先绑个洋学生,他穿着城里的学生装,挺有钱的样子。这小子还总天擦黑从通县往回走,途中经过一大片高粱地,一绑一个准!”李三早就踩好了道,相中了要绑的对象。
“三哥,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曹大肚子早就饿得眼发蓝,迫不及待了。
这个洋学生就是冯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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