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是看过电影《编舟记》后才遇到原著《编舟记》的吧,就像我。原因嘛,因为三浦紫苑的这本长篇小说刚刚被翻译成中文由九久读书人携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三五个出版人为了编纂出版一部名叫《大渡海》、面向当代人的日本国语辞典,竟然耗费15年光阴。期间,有人来有人去,有人因为辞典而病亡有人因为辞典而重生,有人从单身变成了丈夫有人从丈夫变回了孑然一身……也算是一个沧海桑田的故事了,可是电影《编舟记》拍得素雅家常,以白描日本当代文化人不顾一切埋首于所钟爱事业的执着,在让我们钦佩彼岸民族几乎无可挑剔的职业精神的同时,也让我们被轻轻一挥的皮鞭的鞭梢重重地不留情面地抽打在脸上心上——这是我在撕开小说《编舟记》中文版的塑封打算阅读前回忆看过的电影时,所想。
刚刚读过群阳子的《面包和汤和猫咪好天气》,同为日本当令女作家,她们的描述有着共同的特点,就是故作散淡。因为两本书的译者不是同一个人,我敢推测,这种特点怕是原著的姿态。这是我不怎么喜欢的腔调,于是,在一页一页地翻读着《编舟记》时,在越来越确认从小说到电影是一次锦上添花的改编后,我问自己:电影《编舟记》在前的话,我们还有必要阅读小说《编舟记》?
当然,如果没有小说就不可能有电影《编舟记》。除去对词语异乎寻常地敏感和对物件归位颇有天赋外,马缔光也就是一个木讷到与世俗生活格格不入的人,他竟然会遇到慧眼识他的阿竹婆婆,而阿竹婆婆的孙女香具矢竟然也是一个执迷的人,能在喜欢的厨艺中蹀躞流连,不言寂寞。用心理学理论去推断一对各自专注的男女能够成为夫妻的概率,恐怕是要低到零的吧。可是,与当下过于区隔从而显得怪模怪样的马缔光也和漂亮得叫时尚女岸边绿一打眼就一趔趄的香具矢竟然相亲相爱10多年、看样子将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这样的人物设计怎么想怎么别扭,但,只要看过电影《编舟记》,就不会觉得马缔光也与香具矢的关系不顺畅。而这种架构,是小说搭建的。
我在2015年读的版本小田切让饰演的西岗正治,如果由着我们惯常的逻辑方式去推断这个人物,因为油滑而无法在辞典编辑部呆下去,只好从《大渡海》中抽离出去。离开以后的西岗,会怎么回头看辞典编辑部和《大渡海》?人品差一点他会拆台,人品好一点他会不管不顾。可是西岗,哪怕远观也是不离不弃,离开的前一晚,西岗建的那份“机密仅供辞典编辑部内部阅读”文档,有马缔光也等编辑部人员的个人脾性,更有所有参与《大渡海》撰稿的作者情报!读到这里,西岗正治给我的感动超过了马缔光也,因为,西岗正治的觉悟需要修行获得,不像马缔光也,他给予《大渡海》的热忱,是天性使然。看,我用了“读到这里”的字样,是的,对西岗正治这个人物的好感,更多的来自原著。
没错,从小说到电影,《编舟记》已经完成了一次华丽转身。然而,小说和电影毕竟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艺术形态,当电影用光影音画重现小说《编舟记》的时候,不得不舍弃一些唯有小说才具备的特质,要命的是,这些特质,恰恰与《编舟记》所要再现的一段生活,锦瑟和谐。
如前所述,《编舟记》是呈现三五个辞典编辑痴迷于词语海洋无怨无悔的艺术作品。那么,怎样的呈现才能与辞典编辑的职业相得益彰呢?三浦紫苑大概曾经泽披于这一行当,小说中她在推进情节发展时总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敷设马缔光也他们对编纂辞典这一职业越来越多的热爱:第一次约会香具矢得多允诺后,“突然加剧的心跳,几乎要把灵魂从身体里撞击出去。马缔心想,这就是所谓‘登’天般的激动心情吧”,转而,三浦紫苑让马缔光也“陷”入“登”与“上”两个词语异同的纠葛中,整整两页。真是妙笔,不用说,马缔光也心无旁骛得痴呆状已经跃然纸上,马缔光也为代表的《大渡海》编纂人员的一见词语便犹如灵魂附体的状貌,也是不着一词尽得风流。
这样的情节从小说移植到电影以后,还能通过旁白诉诸的话,有些小说中的元素,只怕是旁白后再加字幕,也要被习惯音画的观众忽视的,比如:
无论搜集多少词汇,并加以阐释和定义,辞典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成的一天。汇总成一本辞典的瞬间,词汇又以无法捕获的蠕动从字里行间溜走,变幻形态。仿佛在取笑编纂辞典的人们所付出的辛劳和热情放肆地挑衅着:“有本事再来抓我一次!”
又比如:
……记忆就是词汇。过往的记忆常会因为芳香、味道及声音而被唤醒,其实,这就是把以混沌状态沉睡在脑中的片段转化为词汇的过程。
长久浸淫在词语中后深得个中三昧的日本作家三浦紫苑流布在她的《编舟记》字里行间关于词语的精妙论断,岂是在银幕上一闪而过就能教我们了然于心的?所以,看过电影之后,还是应该读一读小说《编舟记》。也许你原本就喜欢日本女作家有些故作姿态的笔调,那么,《编舟记》对你而言将是一次一马平川的阅读;也许你同我一样有些不怎么习惯她们的行文方式,但是,当故事和人物遮蔽了语言的日本腔调以后,《编舟记》值得我们从事相关行当的人群一读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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