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梦想泛滥的时代。
“你的梦想是什么?”——半壁江山汪峰,在问出这句话时,总会带着些许皮裤的味道。“说出你的梦想!”——高雅的咖啡爱好者周立波,在《中国梦想秀》里对着每个选手重复这句话时,总会带点他脑袋上发胶一般的油腻感。以梦想为关键词的鸡汤铺天盖地,以梦想为生活动力的人们数不胜数,梦想实现的励志故事俯拾皆是。面对这无处不在的“梦想”,我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感觉,没有一点点的触动、感动,或是激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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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里,“梦想”二字,突然在我面前站立了起来,她弯下高大的身躯俯视着我,眼角带着不屑的冷笑,仿佛在说:“没想到吧,梦想,也可以是这样的。”
《月亮和六便士》难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让你感到舒服的环境里,让你的内心得到安宁是糟践自己吗?难道成为年入上万英镑的外科医生、娶得如花美眷就算是成功吗?
——毛姆这样写道。其实在我看来,这类价值观的讨论无甚稀奇。梦想并没有高低之分,而只有方向不同;梦想并没有好与坏,而只有特别和普通。 毛姆所举的例子里,其实后者并不应该因为其世俗的元素而比前者低等。同理,舞台上那些假惺惺地以追求音乐为梦想,实际只是以音乐作为上位的手段的歌者;投资人前吹得天花乱坠梦想改变世界,实际只是为了寻求挣钱的捷径的创业者,我也不觉得他们的梦想低人一等。他们的梦想,只是普通罢了。
正因为有无数普通的梦想,才使得极致的梦想是如此的特别。毛姆笔下极致的梦想,究竟特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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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这个梦想,没有任何的目的。金钱地位等庸常的目的自不必说,特别之处在于,这个梦想毫不理会世人的评价。对于文明人来说,渴望得到认可是最根深蒂固的本能。人是社会性的,马斯洛需求理论的高层次需求无不和他人的评价息息相关。现实中确实有特立独行的人,但很多人的离经叛道,只是他们为了对自己肃然起敬的伎俩,或者是潜意识里希望有同样小众的人赏识的另类办法罢了。再自负一点的,以世人皆最我独醒而自我标榜,或者寄望于后世的肯定,归根结底,仍逃不开对认可的需要。真正从本心处屏蔽了他人评价的,并非是经过权衡之后觉得他人评价不重要,而是根本连重要不重要这问题都没有考虑过。无所谓成功,无所谓评价,唯一的意义,是梦想本身。
月亮其次,这个梦想,没有任何的起因。不是因为接触久了之后的习惯,不是因为千挑万选之后留下的最爱,也不是因为天赋异禀的擅长。梦想,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了,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知因何而来。梦想,实现了自己因果链的闭环。
再次,这个梦想,代价巨大,却没有经过任何选择。许多人为了追求梦想,愿意奉献自己的一生,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然而,极致的梦想,不仅甘愿牺牲自己,也不惮于牺牲别人。而且,在牺牲自己和别人之前,甚至连“选择”的过程都被忽略了。没有计划和备选,没有利弊的权衡,没有良心的拷问,没有对他人的愧疚。没有选择过程的选择,冷酷地令人震惊。
那句随处可见的“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在我看来,其实有另一层意思。斯特里克兰并未在六便士和月亮之间做选择,而是月亮选择了斯特里克兰,而对其他人而言,根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正如毛姆所言,做出决定的并不是人本身:
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其实做出决定的不是我,而是我内心某种更为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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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东西,纯粹到了极致时都会异化出强大的力量,既会带来震慑人心的压迫,也会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惊惧。 毛姆笔下纯粹到了极致的梦想,超越了世俗一切的羁绊,人的生命已经和梦想完全融为了一体,任何梦想之外的生命里的部分都成了累赘,亲人、爱人、朋友、同事、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金钱、名望、权力、地位、普世的价值观、世人的评价……这些绝大多数人赖以为生、毕生追求的东西,都被毫无半分留恋地一一剥离,弃如敝履。然后,我们看到,这个人,除了梦想,一无所有。
斯特里克兰最终成了一代名画家,于是有些读者会把此书定位为成功学的一种。其实对主角来说,他的画在后世是否出名,对他而言丝毫不重要。或许他的画永远泯然于众人,他的人永远隐身在历史中,才是对极致的梦想更好的诠释。然而,那样的梦想太超脱于世了,也许毛姆只是想借着这世俗的成功,把这超然的梦想和平凡的人世间联系在一起吧。
毛姆这样的梦想,是我等凡俗之人,苦苦所求而无法体会的,穷极一生而无法靠近的,因为我们无法选择她,而只能等待她来选择我们。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在被这种庞大的幸运或不幸砸中时,选择接受或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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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则摘录,再重温一下这种梦想的奇特之处:
现实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他追求的是在大量各不相关的偶然因素中找到某种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他似乎已经见识了宇宙的灵魂,迫切地想要将其呈现出来。
长久以来东飘西荡、寻找归宿的灵性终于能够道成肉身。如果用世俗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在这里找到了他的自我。
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心灵,于是他突然觉得非常快乐,有一种无拘无束的美妙感受。
皈依有许多种形式,它的实现方式也有许多种。有些人需要外来的催化因素,宛如巨石被奔腾的激流冲成碎块;但有些人的皈依来得很慢,就好像经年累月的水珠滴穿了坚硬的石头。
掳获斯特里克兰的激情是一种创造美的激情。这种激情让他不得安宁,不停地催促着他。他是个永远在路上的朝圣者,昼夜思慕着某个神圣的地方,而他体内的魔鬼是那么的冷酷无情。有些人非常渴求真理,为了得到它,他们不惜彻底毁掉自己的生活。斯特里克兰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他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美。
我不想从前。最重要的是永恒的此刻。
“He lives at another level”。电影《Big Night》的这句台词,或许是对这种梦想的最好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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