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飞机降落到开罗机场的时候，我早已脱下厚厚的羽绒服换上鲜艳的裙子。
来接机的小马哥原来是在开罗大学的留学生，毕业之后就黑了下来，在做中埃外贸生意。问及为什么不回国找工作时，他说：“国内太卷了呀，我现在也能赚一万多人民币呢！”一路上，他给了我不少建议：埃及骗子很多，不要相信景区里的任何人，买东西一定要砍价，十个埃及人里面有九个都叫默罕默德，所以最好把Uber的账号名称改成默罕默德，避免被宰客。我说不用，我找了个本地人陪我玩。
2
我认识的第一个默罕默德是在一家公司上班的会计师，我看他在网上学汉语便主动加了他微信。刚见面，他就对我说：“你知道吗？几分钟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骗子，怎么会有一个女生独自来埃及不找导游反而要找我的。”我说：“我对金字塔没兴趣，如果我报团的话，那我绝大概率会被安排去热门的景区，接触到的埃及人绝大多数都是骗子，但这不是真实的埃及。我想跟最普通的人聊天，带我认识埃及最真实的一面。”
我们先去的是萨拉丁城堡，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开罗。我看到高低错落的土黄色建筑蔓延到边际，最终融到雾霾之中。不远处就是死人城，在这里，地下是富人墓，地上是贫民窟，穷人与富人共眠。埃及95%是沙漠，所有能居住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大部分人的工资都拿去交了房租，穷人只能住在陵园里。默罕默德喊我给他拍照，我接过他的手机，是廉价的山寨机，拍出来的照片画质模糊。他接过手机，给自己的照片加上了厚重的美白滤镜，然后高兴地换了头像。
这时，清真寺的喇叭里传来悠扬的声音，开始诵告。默罕默德让我在原地等五分钟，他要去祷告。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又夹了一只新的香烟。
我问：“穆斯林可以吸烟吗？”
他抖落了烟灰，然后说：“不可以，但我已经戒不掉了，真主会原谅我的。”
城堡里有个警察博物馆，陈列着许多飞机、坦克、枪支等武器，还陈列各个罪犯的事迹和监狱。默罕默德服过兵役，对这些武器侃侃而谈。
我问道：“穆斯林不是不能杀人吗？”
默罕默德说：“当然，你不能杀人，但是如果有人来抢你的地盘，你自然要拿起枪反抗。守卫自己的家园是无罪的。”
“可是这地盘四千年前是属于别的国家的啊，现在别人也是认为自己只是要回自己的地盘而已。”
“你是觉得我们该把土地还给以色列？”
“不，也许还给类人猿吧。现在的埃及人说着阿拉伯语，信奉不同的宗教和文化，和古埃及人没有半点DNA关系，但你们却鸠占鹊巢，圈住金字塔，关起木乃伊，向全世界的人收门票，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如果你的国家陷入战争，难道你不去拯救你的国家吗？”
“我宁愿自杀也不愿杀任何一个种族的人。杀人就是杀人，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国家为自己的贪婪与自私找的借口。杀一个人是罪犯，杀1000个人反而成为英雄了？”
默罕默德对我的话视若罔闻，人总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观点的，就如同猪肉不可吃一样各种善恶是非如同思想钢印一样植入每个人的心里已经无法动摇。
我提议去垃圾城看一看，默罕默德却表示自己在开罗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垃圾城内道路狭小且陡峭，常常碰到装满垃圾的三轮车迎面驶来，整个城市散发着酸臭的味道。路边也有破旧的小吃店、照相馆等小店。我看到一个小孩子拿着个黄灿灿的大饼坐在路边吃得津津有味，眼神与我对上后，他热情地掰下一块递给我。我问默罕默德这种饼多少钱一个，他说：“别吃这里的任何东西，除非你想生病的话。”语气里带着某种优越感。
3
在开罗开往赫尔格达的大巴上，我认识了第二个默罕默德。他与我坐在汽车的最后一排，想要和我合影。
“为什么要和我合影，中国人很少见吗？”我问。
“因为你很漂亮。”
我哑然失笑，我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埃及人之所以觉得我漂亮，是祖国在我背后给我加了分。
“大部分的埃及人认为什么样的女孩子是美的？”
“会做家务，能做可口的饭菜，对丈夫百依百顺......”默罕默德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这种大男子主义的言论我是听不下一点，我连忙打断他：“我问的是审美观。在我的国家，大家都觉得又瘦又高的女孩子很好看，你们呢？”
“不不不，我们觉得又矮又胖的女生才好看。”
“又矮又胖？”
“对。如果妻子比丈夫高的话，丈夫会觉得没面子，在外面抬不起头。”
我正无语中时，默罕默德又提出要握我的手。我感觉不舒服，没有伸手，反而问道：“你们《可兰经》上面不是规定婚前不能有肢体接触吗？”
“那是对女性的规定，穆斯林女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让男性接触已经看到四肢和头发。你是外国人，我跟你握手没有关系。”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默罕默德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你喜欢埃及吗？”
“喜欢啊！”
“那你可以嫁给我，然后就留在埃及了。”
我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反问道：“你们宗教不让跟不信的人结婚吧？”
“没关系的，如果你要成为我老婆的话，你只要在结婚前改信伊斯兰教就可以了。”
我转过头看向窗外，心里想着为什么汽车开得这么慢。
4
为了更好的体验当地生活，我和同行的小K选择了住民宿，谁知道刚来就被埃及人狠狠地上了一课。网站上房东把房子描述得天花乱坠，照片P得比淘宝图还厉害，结果我们刚到时就傻眼了。公寓坐落在未命名的道路上，周围全是建筑垃圾和烂尾楼，有不少流浪猫在附近觅食。公寓里面空无一物，打开水龙头流出的是黄色的水，床单上布满不明污渍和被香烟烫坏的洞，WIFI也需要自己购买。阳台的门是无法关上的，小偷非常轻松就可以进入屋内。房东信誓坦坦地说这里民风很好，不会有小偷的，临走时还不忘推销旅游项目给我们。小K说：“真是杀鸡取卵，为了几块钱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以后都没有人敢到埃及来旅游了。”
我们企图在周围寻找餐馆吃饭，找了一家在地图上显示五星的餐馆走到发现是一家小卖部。店主说这里早就换了好几家店铺了，让我们在埃及千万不要相信地图。我问店主有没有猫粮卖，店主问什么是猫粮？我给他看了我家猫吃的食物，他啧啧嘴，摇摇头说：“我们连自己的食物都快买不起了，怎么可能会进口猫粮。”
5
我在whatsapp上找旅行社老板想要预定明天的追海豚项目，老板得知我们是中国人后要求我们先到店里交钱才能预定。
我问：“不能第二天来接我们时再给钱吗？”
老板说：“是可以这样，但是之前有几次我给中国人预定了项目后他们根本不出现也不接我电话，害我亏了不少钱。”
我问：“你对所有国家的人都是要求提前付款吗？”
“那不是，如果你是德国人就可以出行当天再给。他们总是很守时和讲信用。”
老板继续夸夸其谈了不同国家的人的特点，往小了说是刻板印象，往大了说是种族歧视。
老板表示欧美人给小费很大方，中国人却喜欢砍价。他给中国人都是最低的价格，并给我们看其他欧美人付款的交易记录，是中国人的2-3倍。
走的时候，老板给了我一张名片，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叫默罕默德。
6
在出海的船上我们遇到了不少同胞，不愿意给小费，却到处抱怨船员“白人至上”，我并没有感觉到船员对我们有什么区别对待，想到六七十块人民币提供包接送和午餐还有潜水设备，哪怕他给我翻白眼我都觉得这服务理所当然。
潜水教练们很热情，对我们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于是我开玩笑地问道：“你工作多少钱？”
潜水教练愣了一下，随后自豪地说：“150美元一个月，你们呢？”
我和小K对视了一下，这个薪资连我们一天的日薪都不到。
“我们也是150美金，”我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一天。”
小哥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开起玩笑说：“是一个小时吧！”
“你们一周工作几天呢？一年有几天年假？”
“哈哈哈，我们想休几天休几天，只不过休息了就没有工资拿了。”
“为什么是美金，你们不应该用埃磅吗？”
“埃磅贬值太快了，一天就能贬值10%，我们都是拿美金！”
“你喜欢埃及吗？”
“不喜欢，埃及的政府又无能又腐败，老百姓变得越来越穷。”
“你会说英语又有潜水教练证，你到国外去工作分分钟能赚很多钱啊！”
“是啊，可是我省下来的钱根本不够付一张机票。”
7
在我们等Uber的时候，小K看到了附件一家卖泳衣的商店，于是立马跑过去询问价格。我坐在车里，担心司机因此加价，于是焦急地催促小K赶紧回来。司机安慰我道：“不用着急，慢慢来，没事的。”
小K终于上车了，她向我抱怨道：“哎呀，我就知道昨天的泳衣250埃磅我买贵了，这家店开口就是250埃磅，我都还没有讨价还价！”
我有些恼火，说道：“买了东西就不要再比价了，你总能找到更便宜的商品，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三十几块钱人民币的泳衣哪怕买贵了又能被坑几块钱？你的一分钟赚到的钱都不止这个价！”
小K还是不死心，问了司机各种商品在本地的真实价格。司机一一解答了，还推荐了附近的平价超市给我们。
想起之前向我们开口要价十倍的Uber司机，这个司机简直是个异类，他不抽烟也不放烦人的音乐，开车平稳，不急不躁。在闲聊中，我们得知他是基督徒，不烟不酒，工资一个月也就70美金，36岁了没有结婚因为没钱付彩礼，跟弟兄姐妹住在一起，照顾生病的父母。
过去十年，埃磅跟人民币的汇率从1比1跌到了1比8，埃及的平民不得不打两份工才得以饱腹。我忽然觉得之前那个开口向我们要10倍价格的司机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连政府都向外国人收取比本地人高十倍的门票，我们赚着人家50倍的工资，来到这里享受他们廉价的劳动力谈何公平？
8
旅行的尾声，埃及政府在北海岸卖了一块地，埃磅汇率在一天之内升值了10%，赫尔格达的旅行社老板向我抱怨了，他存在海外的欧元瞬间蒸发了10%，我劝他看开点，安慰道：“如果能让你开心点，今天我基金就亏了300欧。”
他说：“那不一样！那是我从早上7点工作到晚上12点全年无休努力工作赚来的血汗钱！”
我说：“赚多少钱和努不努力工作或者有多少能力完全没有关系，你若是能赶上时代的列车，什么都不做也能赚很多钱，反之，那么无论你多努力奔跑都被别人甩在后面。”
在上飞机前，开罗的默罕默德给我发来一条消息，问我可不可以帮他在中国找份工作。我从飞机的窗口往下眺望，整个埃及被尼罗河切成两半，一半是撒哈拉沙漠，一半是红海。
一半是水深，一半是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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