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县国营照相馆坐落在叶阳县城十字街儿向南一百米处的南大街东侧,背东面西,临街开着六扇门,朱黑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照相馆门面房占地不大,仅是一间房的宽度,若不是有醒目的招牌在那儿挂着,很难与左右及周边的营业部门区别开来。因古色古香的南北大街就是历史遗留与积淀下来而保存完好的明清一条街,可在这古朴又典雅的一条长街上,又有哪一家的门面不是六扇门啊!
照相馆在过午的时光里还开着门,秋阳高高地悬在当空,已经偏西的阳光有点想挤进馆堂里去,把馆舍的一隅照得十分明堂。
三三两两的人都稀落地离开了照相馆,显得照相馆并不如其它商业门面热闹,可有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人群。而此刻的照相馆则显得冷冷清清,门可落雀。
还者,我来的也根本不是时候,措过了人员流动的高峰期。其门前没有落下小小的麻雀,却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我。我想到这一类比时,内心不由得好想咧着嘴巴笑一笑。
而我没有笑,初来乍到也不好意思傻不拉唧地在这独自默笑。说良心话,这照相馆不是想象中的多么富丽瑭璜,而是如同一般富足人家的客厅堂屋的设置,有几个脱漆的直把椅并排放着,一个一米多高二米多长的木质框镶嵌大玻璃的柜子,透过玻璃可见到柜子里有许多照片放置在里边,由大大小小的敞口的小纸盒子盛着,以黑白照片居多,小的一寸,大的三五寸。也有彩色的,象涂抹着一层不真实的光彩,就跟我先前见到的班里的小美女唐宛玉的那张彩照一模一样的工艺,有点极蹩脚的艺术手法。对了,照相馆应属艺术之地,没必要弄得那么高大上,也没必要弄得不接地气,就是这么个朴朴实实的,甚至有些灰灰暗暗的场所,才好适应我这号普普通通的乡下穷苦孩子能不胆怯地从容进得来!
我施施磨磨跨进门槛里边时,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玻璃柜台里站着低头咔嚓咔嚓修剪着手中的照片。我一入室内,光线明灭,打乱了阳光的正常照射,也引起了剪影人的注意。只见他抬起头,随即平易近人地问,小学生来照相的罢!我点点头说嗯呐!他立即就把剪子和照片都同放在玻柜面上了,轻轻扑打着上衣前襟儿就走了出来,并和蔼可亲地问我,想照几寸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知道能照几寸,我只有四毛五分钱,师傅您看着能糊涂麻缠格而巴堆儿给照一份就好了。
那师傅微笑道,那是一寸的,也是最小型的了。小朋友妳过来看,这是咱国家照相馆的规矩,明码标价,全国通一排价的,不蒙不骗,童叟无期,一点不胡弄人的!他指着一边放着的一个木牌子表格对我说。
我生性对表表格格的数字不敏感,也无兴趣,听照相师傅那么一说,我也懒得看,心想,每天来照相的城乡人也不只我一个,他要骗也不会只专骗我一个乡下的小孩儿;再说,我十年八年也不知照不照一回像哩,仅这一回,还是向好友施脸色索求,由人家边小义鼎力相助才弄到照相钱而促成我来这里的,下一次再来(照像),还真不知道要等到+年二十年后的猴年马月呢!若真骗我也没多大劲儿,不就那四毛五分钱么!我在认定了要办的事时,赴汤蹈火也是心平气和的,态度上也表现得异常大度与慷慨!
我随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纸币与铁质钱,角角分分的,啪的一声,全放在柜台上,说师傅,您数数看够不够!那语气,仿佛咱好象多有钱似的,跟地主老财儿家的公子哥一样的吊而郎当满不在乎,其实,社会上好多烧包儿不都是这么冒充出来的,因为,人家谁也不摸咱的底细,到底是真有还是假没有。在咱自个儿,无非是打肿脸充胖子要个光鲜的面子儿而已,说良心话,到底有没有,穷得叮当响,一身寒酸,破衣烂衫,当然,自已内心最清楚,可谓冷暖自知,关别人p事儿!
照相师傅怔了一下,又平和地说,其实,照过相再付款也不迟,公平买卖,要实物为证,有凭有据才好!那师傅说着,不怎么细心数钱,一一捏在手心,又随即放进一个暗处的抽屈里了。
照相师傅转身对我说,小朋友,请随我来!我于是跟他就进了里间,里间感觉更暗,昏蒙蒙的一片,用黑窟隆洞描述也不为过。那师傅咔嚓一下把电灯拉亮了,我才看清内室的设置,朱红的布幕,朱红的帘挡,靠布幕下放一个宽条的长凳,四璧上方有同时照射一个方向的三四盏大头日光灯,我猛一进这暗屋里,深觉那光线太刺眼,多少有点不适应,不过,当我想到这是特用来给人照相用的罢时,就一下子感觉十分协调了!
那师傅让我坐在那条凳正中央,我一沾座位,又站了起来,忙拉了拉身摆,使其平展贴身。因不是我的衣服,刚借来的,入城边时就私自穿上身了,目的就是让它在我身上显得展括,感觉是我自身的衣裳才妥贴些,其次,我担心的是我的头发,平时,不肯理发,又长又乱,我忙用手指尖梳拢了几下,露出自感明净的额头,由于一路紧走慢跑,不知何时已额汗涔涔了,我自感我的一张小脸的相貌还是不算太坷碜人的,应该理直气壮地能拿出门的,关于这一点儿我还是有十足的底气的。凡人类照相,不都是主要要照个脸么?我对我的容颜不缺乏信心。
待我简单整理了上衣与头发之后,就规规矩矩地坐下了,还特意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以显出自已很精神的样子。单等那师傅来为我拍照。
那师傅从一墙角推过来一架三只腿可滑行移动的东西,大约有人那么高,立于室中央部位不动了,师傅把它顶上的紫红披头揭下来放一边,又把三角架前后移了移,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那一块黑圪塔望着我坐的方向瞄了瞄,又勾头向我摆摆手,说小明友不要动了就这姿势啊!别闭眼!只见他从三角架上取下一个气囊的椭园小球,握在右手里,听他又说,小朋友往我这儿看,千万别闭眼,咱不说那萝卜茄子啦自然一点!好!我只听他自言自语又只想笑,还没待笑哩,只听咔嚓一声,那师傅把小球一放,舒坦地说了声,好咧!他就转身先走出了内室。
我怔了一下,忽想清未民初时,外国摄像技术刚传入中土,愚昧的中国人,没几个敢安生地坐下来照一张相的,谣传说照一下就等于摄了一次魂魄…那事儿也是我从某个杂七杂八的课外书上看到的。而刚刚我也被咔嚓了一下,真有点象取了我的魂儿。只待那师傅走出内室好一会儿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的像是早已拍照了的啦!
当我走出外室时,照相师傅忙给我递过来一张复印写好的白纸片。我犹豫地接了,说不是要给我相片的么,怎给我了这么一片纸…呢?
(待续)
3月4日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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