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老头

文/雁璆

记忆是一条河，在这条河最原始的开端处，一直有着这样一个景象。

那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东边升起的太阳斜斜地打在曾是父母亲新房的那间耳房的屋檐上。门帘高高地挂起，房间里发酵了一整夜的黑暗呼之欲出。小小的我就站在房前的那个拐角处，怯生生的看着四五个人拉着暴怒的老头儿，老头儿手里胳膊粗的木棒胡乱地向房间里打去，随之传来父亲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我曾经试图将记忆往前追溯，想给生命换一个美好一些的开始，可是这个场景犹如一道看不到尽头的屏障，将我一步步和那之前的世界分离开来。

那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和老头儿的抗争，以惨败告终。

在我还不知道“自私”这个词的时候，我觉得老头儿真的是世界上顶小气的人。那个年代，老头儿总是有很多好吃的，他悄悄地锁在柜子里，在我们都入睡的晚上吃，或者在我们梦里的早上吃。奶奶也是吃不到的，即使她一大早煮好茶，烤好馍，然后像个佣人一样把小桌子端到老头儿的炕头。

大学毕业那年，给老头儿买了上千块的好酒好茶，老头一如既往的挪着已经不太灵便的步子把东西锁了起来。那些东西后来都不再见过，老头儿给了谁我们也不知道。

老头儿和奶奶有八个孩子，父亲排行老五，还是长子，但却是最不讨喜的一个，因为他身边围着一群没用的丫头片子。老头儿一生都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父亲和母亲的命运在他看来都是天注定的，实在轮不到他来负责任。

记忆里，老头儿对父亲唯一的一次温情，是在父亲从死神的手里挣脱出来像个臃肿的怪兽一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只有我和妹妹，奶奶和老头儿带着他们的孙子夜里给我们做伴。到我们终于可以去见父亲的那天，老头儿用一个竹筐抓住了邻居家的一只鸽子，他说鸽子大补。

我记得在医院里，我对父亲说：“这是我爷偷来的，你赶紧吃。”

我永远都没办法忘记，父亲肿的发紫的脸上流下的那一行泪。那时，我对老头儿和父亲之间那少得可怜的父子情深信不疑，虽然多年以后，这点相信被无数次的动摇过。

老头儿已经很老了，精神大不如从前了。以前，看重复了一万遍的《西游记》和《新白娘子传奇》能从上午看到下午，如今看一会就在靠椅上睡着了，鼾声打在长长的、白花花胡子上，一晃一晃的，像个偷懒的圣诞老人。

老头儿似乎从来不疼惜奶奶，唯有一次因为他的过错，差点让奶奶出了事，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不自然的搓着手。

“你又把我奶奶怎么了，我奶奶要是没了你一个人咋办？”我很生气的问他。

他转头看着炕头依然昏迷不醒的奶奶，突然间就抽泣了，低声的嘟囔到：

“我没咋呀，我就是说了她几句。”一边说一边哭，我再也不忍心责难他了。

老头儿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因为关节痛，穿不上衣服，奶奶和妹妹们帮他穿得时候他嫌把自己拽疼了，哭得像个孩子，眼泪鼻涕一大把。那个曾经凶悍的一家之主，如今却脆弱的像个婴儿。

老头儿也越来越觉得寂寞了，父辈们都在为生活到处奔波，老头儿的身边只有奶奶和我们这一群逐渐长大、慢慢离开的孩子们。每逢回家看他，总是很自觉地搬个凳子坐在跟前，听他讲那不知道已经讲了多少遍，还要重复多少遍的人和事，为了让他开心还不得不装出一副“第一次听”的样子。

如今的老头儿在孩子们面前成了天下顶大方的人，每次去总是拿出他藏起来的很多东西，问你要不要这个，喜不喜欢那个。

前段时间，老头儿又不舒服了，倒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弱了。人生就像一个循环，最终都将回到原点。

老头儿，我已经很久没见您了，您多活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