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和王白头们定计抓住了欲行不轨的李长路。王白头们主导，让李长路写了一份类似的“供状”，签字画押，另，未和彭淑萍提前商量，他们提出另一个要求：让李长路拿五千块钱出来，作为对彭淑萍的补偿。过后两天，王白头们还出乎彭淑萍意料的给这件事编了个“坏人被警察抓住了”的完美结局，目的是杜绝流言。
他们的这种谨慎小心和敢说敢干，让后知后觉的彭淑萍下定决心，一，坚决不沾那五千块钱；二，她自己还要给他们一些钱，当谢礼。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欠啥都不要欠人情。钱还得清，人情还不清。王白头们的人情，她更不敢欠。
彭淑萍准备了两千块钱，准备寻个合适时机给王白头。她的时机没找到，王白头却主动上门了。
来的还是王白头跟那个“军师”，时间选得好，正晌午，这时候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这个事实再次证明王白头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王白头是来送钱的。李长路把五千块钱给了，他们留了两千，三千给彭淑萍。
彭淑萍不要。王白头硬往她手里塞，说毕竟她才是受害人，是正主。如果她不要，那两千他们也不好要了。
彭淑萍脱口而出：“那就还给他！”王白头的动作一顿，脸上显出一丝不悦来。
02
如果这是旁人，他早骂“给脸不要脸”了，但这是彭淑萍，所以，他盯了彭淑萍一会儿，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他走到一旁坐下，从口袋里拿出烟，“军师”麻溜给点上。
彭淑萍巴不得他们快走，王白头却一点不着急，他吸一大口烟，把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吐了几个眼圈，才眯着眼问：“姐，你这是啥意思？”
彭淑萍强装镇定地解释：“没啥意思，我就是不想再想起这事了。你让我拿这个钱，每次看见它，我就会想起这事，心里就不美气，就好像我把自己给卖了一样！”
“哦——这么回事呀！我还以为你是嫌这钱脏呢！“
“不是不是，那咋会呢！是我请你们帮忙的么。”说到这儿，她想到了自己备的那份，忙在围裙上擦干手，从里屋也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她没敢给王白头，递给了“军师”：“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别嫌少啊！”
“军师”不知道该接不该接，眼神在他俩之间游移。王白头看看彭淑萍，又看看钱，“嗤”笑了一声，把烟在鞋底上摁灭，“拿着吧，咱姐给的，你不拿咱姐不放心。”
他的眼睛在彭淑萍脸上睃了一圈，站起来，跺跺脚，抖直裤腿，一转身，走了。“军师”见状，忙忙跟上，把两千块钱搂在怀里，不忘和彭淑萍打招呼：“姐，那我们走了，一回生二回熟，姐你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
有意无意间，两个人都忘了放在桌上的那三千块钱。
彭淑萍送人回来，看见钱，原地叹了一口气，塌肩垮腰，愁眉苦脸地把钱收了起来。
她心里不安。她觉得，这笔钱，迟早是个炸弹，就是不知道哪会儿爆发。可让她追出去再还，那只会更尴尬，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唉！算了，先收着吧。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03
不管怎么样，坏人抓住了，彭淑萍的心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除干活外，一有时间，她就一遍遍捋这些事情。那天为说服她不要把李长路交给警察，“军师”说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怕万一李长路一口咬死玷污了她，他坐牢，她们母女在村里也没办法呆，这几句话就像钉子一样，深深地钉她心里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了，就会留下影子。她经常想，万一哪天，因为某个原因，事情暴露了，她和女儿，在村里该如何自处？她本来就恶名在外，再加这次，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在这地方呆。
想了又想，排除掉一个个可能性，最后摆在她和女儿面前的最好的路，只剩下一条，那就是，让李怡的初中，到县城上去。
按惯例，村小学毕业，只要分数过线，是直升邻村的葛堡中学。农村教学资源有限，七八个村共读一个中学。葛堡中学是离她们最近的学校，教学质量不敢说多好，胜在近和费用便宜。
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李怡要走读，因为葛堡中学没有食堂和宿舍，不论多远的学生，只能走读。有的学生家远，中午回不去，一年四季，就带点干粮。她们村和葛堡相邻，来回完全来得及，那么，她又得像现在一样，一天做三顿饭，其他啥都干不成。
她和李怡，就又得在村里煎熬三年。如果能选择，她是一天都不想在这儿呆下去，剩下这两年都不知道咋熬，何况三年？
既不想在这儿呆，那么，就得想方设法，让李怡上县中学了。
县里有两所中学，一中和二中，都是初中加高中。如果李怡上其中任何一所，只要成绩不下降，高中也有着落了。这两所中学，教学质量都非常好，它们自己的高中，对自己学校的初中毕业生，录取时还有相当优惠，比如分数线可以适当降低，费用上也有减免。
一中和二中相比较，又以一中最好。彭淑萍希望李怡上一中。
可好学校对学生的要求也高，如果李怡想上，一是在成绩上努力，二，她这个当妈的，必须早寻关系，给孩子保驾护航。
彭淑萍花几天时间把其中的关节细捋了几遍，利用周末跑了好几趟县城，送了几百块钱的礼。以前在县城做生意时，她认识了一个一中的退休老师，听说那老师的儿子，也在一中当老师。
04
彭淑萍喜滋滋从县城回来，不顾劳累，拿出买的肉和菜，说给李怡包饺子。李怡看出母亲心情不错，有意凑趣，问她：“妈你有啥喜事，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彭淑萍笑着给李怡说了她的“完美”计划。她没注意到，李怡听了一半，已经不笑了。等她全部说完，一抬头，才看见女儿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咋了？”
李怡说：“我不想上一中。”
彭淑萍自然问为啥。李怡说，一中太难考了。咱学校平均也就每年考一个。而且，一中远，她不想住校。一中还花钱多。林林总总，一大堆全是不想去的理由。
彭淑萍说，你也是咱学校拔尖的，别人能考上你也能考上。远不要紧，妈陪你一块去。钱也不要你操心，有我呢，你只负责好好学习就行。
李怡奇怪母亲怎么陪她一块去？彭淑萍说，她早想好了，等她上了一中，她就把家里门锁了，到县里租间房子，黑市上买个三轮，卖凉皮去。
“这样，咱俩不就还在一块了。你不想住校就不住，妈租你学校跟前，你天天回来，妈还像现在这样给你弄饭吃。不过中午这顿你最好在学校吃，这样你不紧张妈也不紧张。甭说你担心住校呢，你这么小，说实话我也怕你住校照顾不好自己……”
她的话突然被李怡打断，“妈，你要去县里租房？卖凉皮？你啥时有的这想法？我咋一点气气都不知道？”
“也是才有不久，还没顾上和你说——”
“你恐怕不是没顾上和我说，你是压根就没想着和我说。你老是这样，啥事只要你想咋就咋，根本不想别人。”李怡指责起母亲来。
“我咋没想别人？我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躲县城去吗？”
一个“躲”字吸引了李怡的注意，她追问：“为啥是‘躲’？”
彭淑萍这才告诉她，在这村里，她们母女，是别想安安宁宁呆下去了。她边说边注意女儿的神情，为加大说服力，最后一咬牙，把请王白头帮忙抓李长路的事也说了。
李怡听到一半就张大了嘴，像只青蛙一样，圆睁双眼，张着嘴，楞楞地看着母亲。
彭淑萍讲完，李怡一句话不说。彭淑萍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给她时间思考。她想着，反正还有一年多，来得及。她有十足把握，能说服李怡。
05
过了两天，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李怡放学回来，看见椅子上坐了个男人，胡子啦擦的，相貌有些凶，她在门口透了一下，没有进去。
男人看见，说彭淑萍：“把娃教成啥了？见人也不叫！”彭淑萍不吭声。男人继续说：“哼！看样子跟你一样，以后也是个白眼狼！”彭淑萍还是不吭声。
李怡站门口一直听着，这时候想起男人是谁了。这是她二舅。奶奶在世时，没少骂这个讨人嫌的二舅。奶奶说他是雁过拔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他上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二舅果然是来要钱的。他说姥姥病了，很重，他跟大哥该出力出钱的都出了尽到心了，现在该彭淑萍这个女子也尽点心了。
“咱爸让我来给你说一声，省的以后人不在了，你又说我们没告诉你。你俩嫂子伺候咱妈都累倒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伺候几天，也尽尽孝，省得日后后悔。”
彭淑萍没动，低头擀面，擀杖把案板碰得嘣嘣响。问急了她便说她没时间。娃还上学呢，家里离不了人。再说，爸妈早撂过话，当没生过她。
二哥生气了，他站起来，把桌子拍得咚咚响，嗓门大得震得屋顶的灰簌簌往下落，“爸妈说的气话你这会当真了！你早咋不说这话呢！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当没生过你？说得倒简单，那我问你，你这一身血肉哪来的？有本事你把咱爸咱妈给你的这身血肉还清了呀！还清了我们就不寻你！”
简直强词夺理欺人太甚！李怡捏紧拳头，想冲进去。就在这时，彭淑萍喊她，她出来给她几块钱，让她到小卖部买瓶醋去。
母女相交时，彭淑萍小声叮嘱她别乱插嘴，出去了别急着回来，回来了别急着进来，发生啥事都别进来，她自有主意。
等李怡拿着醋回来，正遇上二舅怒气冲冲出门。二舅怀里鼓鼓囊囊的，衣襟处露出布包的一角，表情犹自恨恨，看见她，牛眼一样的眼里射出两道厌恶的冷光，他向着她家大门，狠狠“呸”了一口，一口浓痰，不偏不倚，飞上大门中间。
李怡的指甲把手心掐得生疼。她对着二舅的背影，也悄悄“呸”了一口，马上被母亲拽着衣领拉进了门。
屋里翻了一张凳子，地上碎了两个茶杯，还好，母亲没有事。
李怡拉着母亲端详，发现她脸上有个红印。母亲用三千块钱，换来了暂时的安宁。二舅说了，这钱顶多塞塞牙缝，让她最少再准备五千，下周的今天他还会来。
彭淑萍安慰李怡，没事，没事，五千块钱咱有，给他他就不闹了。李怡哭着说，那是我爸的卖命钱。彭淑萍别过脸，“就当我借你爸的。”
“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再坚持坚持，快了，等你上初中就好了。”
彭淑萍晚上和李怡聊天，也是舒缓自己和孩子的心情，同时借机传授她那可怜的所谓人生经验。她说：这世人，男人和女人作夫妻，走到女人前面的男人才是有福的，因为他到死都被女人照顾得很好，不受罪。如果女人先走了，那男人可怜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怡不明白。
彭淑萍拿她家作例子：“你看你大舅二舅和你俩舅妈，哪个能对你姥爷好？你姥姥没几天活头了，她走了后，你姥爷也活不了多久的。唉！走了也好，他们走了，我就彻底跟他们没瓜葛了。钱是啥东西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说去财消灾去财消灾，咱就当拿钱买安宁了。”
可李怡不知道的是，二舅今天拿走的三千块钱，正是王白头那天送来的李长路的那三千。
冷静下来，她还奇怪呢，母亲一向小心，家里的现金从不超过二百，怎么一下子拿出三千这么多？难道她能掐会算，知道二舅会要钱来？
彭淑萍隐隐有些不安，那三千，因为一直想还回去，就没有存，没料到今儿应急给二哥了。她总觉得，钱这么一出去，好像在这件事的后面，命运，又给她埋了一处伏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