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风吟

作者: 谭苇凌 | 来源:发表于2017-01-23 18:32 被阅读39次

    1

    云沐记不清有几次梦见这个地方了,因为不管在梦里如何清晰,只要一醒来就全部忘记,不留下丝毫痕迹。而今,它们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黑沉沉的山,浑浊的水,险峻的峰上龅牙一般的山岩……每一样事物都真实得触手可及。

    直到冷风呼啸着灌入到她的喉中,她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次不是梦境,她终于在现实中到达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云沐站在水岸边,看浪花朵朵扑闪而来,撞碎在石壁上,消逝不见。不远处一只乌篷小船缓缓摇了过来,木桨划过水面悄无声息。上一次梦境停留在小船靠岸之时,这一次应该可以让自己登上船吧?云沐想。

    她果然登上了船。小船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待她上去后又不声不息地向前驶去。暮色四合,四野越来越暗,渐渐看不清前路。有夜风灌入袖子内,凉飕飕的。云沐有些害怕,小心翼翼问了几声“有人吗?”但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那支桨还在悠悠地划着,可是却始终没有看到过划桨的人。各种志怪小说的情节涌上心头,云沐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

    船蓬内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云沐只觉得脊背上生出了一阵冷汗,她紧紧地捂住了眼睛,几乎站立不住。

    “进来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云沐愣了一下,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浮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与她对视良久后径自飘进了船蓬。

    云沐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船蓬里有一张小八仙桌,桌上一盏油灯正幽幽地烧着,如豆的火苗因为云沐带进来的风而不断跳跃着。灯前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云沐。她一身青布衣隐藏在桌面下,一头雪白的头发只用一支梨花木簪简单地盘起来。

    云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团白”就是她,只因夜晚太过黑暗,只有那一头如雪的银丝能够看见。

    “你回来了,我的姑娘。”

    “可是,奶奶……”

    “你住口!我是你姥姥,你奶奶那个老太婆,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呢!”

    “是是。”云沐经她一吓,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踱到窗前。她的脚步很轻,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拐杖触碰船底的“笃笃”声清晰传来,一声声敲击着耳膜。她揭开帷帘,久久注视着窗外,云沐好奇地望过去,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多少年了?”老人突然发问。

    “啊?是,一千三百五十四年。”云沐吓了一跳,未及反应,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了,她这样胡说八道,还不知道老人会怎样惩罚她呢。

    但老人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她沉吟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灼灼看着云沐,“是一千三百五十七年,这三年你不在,自然是没有印象。”

    有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打在身上,冰凉凉的,云沐感到自己颤了一下。桌上青灯“啪”地一声灭掉了,四周一下子又陷入沉沉黑暗里。

    2

    河的岸上有一个小村落,古朴,但并不简陋,精致雕花的窗、严丝合缝的榫卯、栩栩如生的飞檐等,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依旧可以窥探出制造者的精湛手艺。

    云沐举着灯细细观看,忍不住惊叹。

    身后老人轻笑了一声。“这可不是手艺,这是……”

    随之忽起一阵风,将老人的下半句话消融,云沐一惊,回头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一切都靠你了,我的姑娘,我只是你的领渡人,只能到这儿啦。”

    沧桑的声音最后如同雾一般消散,云沐呆呆地看着手中微弱的灯,她想叫一声,但嘴张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又颓然合上。

    云沐跌跌撞撞地检查了几间房,每一间都是空落落的,只能听到风拍窗棂的呜呜声,似乎关了一个沉睡的巨人。

    她遇到第一个人,是在村尾的一间小屋子里。

    那是一间被遗弃的小屋,屋身歪斜着摇摇欲坠,腐朽的木板上面青苔深三寸,一靠近就是一股腐臭气息。

    云沐本不欲进去,却在转身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呼吸声。她思虑再三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几乎烂成一团泥的门,忍着刺鼻的气味走了进去,毕竟这有可能是此地唯一的活物。

    看到兰千羽的那一瞬,云沐有如坠入五里云雾,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连整个小楼都在颤动,随时都会塌下来——而他,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平静脸上掩着一丝稚气。直到被云沐拉着跑出小楼,他才咯咯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澈如同风铃,在这黑夜里如同一阵清凉的风,吹散心头的阴霾。

    “云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我觉得黑夜已经持续很久了。”云沐喘着气,兰千羽听闻此言收敛了笑容。

    “这天……不会亮了。”

    “为什么?”

    兰千羽没有回答,他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什么细细审视,云沐好奇地举灯去看——那是一株野花,极其普通,三五片花瓣随意地连缀在一起,似孩童的无心之作,但看着却无比舒适。唯一奇特的,是它的颜色,从茎到叶到花,全都是黑色的,如同墨汁一般,黑得那般纯粹,不掺一丝杂质。

    “这是?”

    “永夜。风来谷的黑夜就是它们带来的,只要这种花不灭,天就永远不会明。”

    不知从何时起,风来谷中多了这种花,起初并没有人注意,它太不起眼了,相比起来,风来谷有的是奇花异草,每一种都比它鲜妍夺目。这种花的生存能力极强,不出三个月,就已经连成了一大片,人们开始注意到它,想要将其铲除,但已经来不及,它就如同鬼魅一般,爬满了整个风来谷,也将漫长的黑夜带临。

    云沐低头,果然脚下密密麻麻的都是这种花,如同黑色的潮水。她摘起一朵看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它实在是太普通了,完全不会让人注意。

    “那要怎样才能把它们赶出去,让太阳重新照进来呢?”

    兰千羽呆了一下,忽然拍着手笑了起来。“哈哈,云儿,你大概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想起来吧?不如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3

    风来谷隐藏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之间,这里与世隔绝,人迹罕至,只有数不清的古木花草、飞禽走兽,险峻的地势却正好保护了隐居在此的风族。

    风族属于灵族,他们已经在此地居住了上千年,从来不与人类发生任何关系,与人接触是他们最大的禁忌。

    但好奇心是难以磨灭的,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少年。

    兰千羽知道人类,是在三年前,子泠走进风来谷之时。她递给了兰千羽一本古卷轴,上面记载的,是关于人类的风俗人情和传说。

    兰千羽一翻开它,立刻就被吸引了,百亩桃花十里画廊,悦耳笙歌醉人佳酿,每一样都是风来谷所没有的,都极力吸引着他。那本卷轴就如同有魔力一般,紧紧抓住了兰千羽的心,他不能满足于小小的风来谷,决定要逃出去,这一生若没见过书中的景色,岂不是白活一遭?

    兰千羽为此事苦苦冥思了两天后,决定找云沐帮忙——风来谷戒备森严,若能借助圣女的力量,自然轻而易举。

    “只是出去玩玩,很快就回来,不会被发现的。”

    看着兰千羽苦苦哀求的脸,云沐默默叹了口气。风族性格固执,决心一旦下定就坚如磐石,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面对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她又怎忍心见其失望。

    云沐最终没有拒绝兰千羽,她帮助他逃出了风来谷。

    但这件事很快就被族里知道了,云沐的姥姥长音——谷内最有资格的四元老之一——亲自带人来追捕,两人甫一出谷,就被团团围住。

    那是一向和平的风来谷中近千年来发生的最为惨烈的事,至今提起,都为人所叹息。

    长音长老丝毫不念旧情,下手又准又狠,兰千羽只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哪里经受得起长老的灵力摧残?他死死抱着一株古树,任一道道灵力加催在自己身上,只是不发一言。不及多时,他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看不见一寸完整皮肤。就连奉命去围捕的人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姥姥,求您放过他吧,是我的错,您惩罚我吧。”

    云沐哭着求情,长音长老广袖一扫,将她扫向一边,紧接着强大的灵力向她袭来。

    “身为圣女,却无视族规,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长音用在云沐身上的灵力丝毫不弱于用在兰千羽身上的,好在她圣女之体能给她一些保护,不至于伤得那么重,但四元老实力之强不可轻视,她很快也是遍体鳞伤。

    此时的兰千羽已是奄奄一息,云沐抱着他笑得凄惨,她抹去脸上的泪,看着长音的眼灼灼如火。“姥姥,你好狠!但就算你今天将我打死,我也绝对不会认输的!”

    狂风忽起,呼啸卷入,谷中霎时飞沙走石,如同天地之将崩,混沌之将分,众人不得不抬袖掩面,只听得呜呜之声夹杂着山谷传来的回声,不绝于耳。不久风停,竟似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云沐跪在地上,一头青丝早已凌乱不堪,身上的白色长袍被鲜血浸染,鲜艳夺目,让人有些晃神。她借着风力,拼尽最后一丝灵力,欲将兰千羽送出去。

    长音惊呼一声,拐杖凝着灵力破空而出,如同利刃般击中云沐的手,霎时鲜血淋漓而出。云沐倒在地上,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看着昏迷的兰千羽,笑得颤人心魄。“你不会怪我吧?我已经尽力了呢!”

    将云沐和兰千羽带回后,长音依旧毫不心软,坚持要按族规处置。三元老极力反对,加上众人也联名上书请求从宽处理,她才极不情愿地让步,提出要让云沐受修罗鞭之刑,若她能撑过,就不再追究。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修罗鞭,那几乎是谷中最厉害的一种刑罚了,集天下戾气于一身,其恶其暴,就连四元老也不一定能承受,千百年来也只动用过三次,用此刑罚,其实与直接处死无异。

    众人再次表示强烈的抗议,但即使大殿前黑压压跪满了人,长音依旧一言不发,闭门不出。

    行刑那天,行刑台前聚满了人,都焦急地看着台上气若游丝的云沐,既不忍又关心。

    祭天礼过后,长鞭出手,呼啸着冲过去,深山猛虎一般,眨眼十里。众人都闭上了眼睛。

    长鞭笔直地窜出去,但在接近行刑台的那一刻,突然改换了方向。它绕着云沐,暴烈地转了几圈后,便沉了下去,卧在地上如一条冬眠的蛇。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惊叹着想要去试探,但又畏惧而不敢上前。只有长音大笑着跪了下去,对着天空拜了几拜。

    云沐被抽去灵根,送到人间,成了一个普通的人;那本古卷轴被长音当众焚烧,以示惩戒。而兰千羽,则被囚禁在牢狱中,终日只能透过一扇小小的窗窥探外面的世界。他无数次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云沐,让她不再受到任何伤害。欠她的,要用性命去还清。

    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云沐离开后,永夜花开始肆虐,渐渐侵占了整个风来谷。当沉沉黑暗以千军莫挡之势袭来时,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才是子泠的最终目的,引诱兰千羽出界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风来谷,平静了一千多年之后,迎来了一场浩劫,陷入了永夜之中。

    4

    “喂喂,你不会睡着了吧?”

    “喔?没有啊。”被兰千羽摇了几下,云沐回过神来,仰头问道:“话说当初圣女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帮助你?莫非她这么没眼光看上你了?”

    兰千羽噎了一下:“喂喂,别忘了圣女就是你自己呢!”

    “是吗?”云沐挠了挠头,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了,但这些事,又似乎真的曾发生过,或许只是梦吧?”

    兰千羽的眼神暗了暗,“即使如此,你还是选择回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行刑台前,台已荒废,只留下断壁残垣,在黑暗中孤独矗立。

    两个人静静立在台前,个自暗藏心事。

    “其实,很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呢!”

    云沐忽然小声说道,兰千羽一愣,想说什么,云沐立刻制止了他。

    “嘘,你听。”

    兰千羽立刻噤声。黑暗之中一片寂静,但四周的空气却开始极速地上下窜动,似被什么撕扯着,由远而近。

    “不好,快走。”云沐一把抓住兰千羽,想要逃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阵翅膀震动的声音由远而近,紧接着漫天的黑鸦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猛虎一般扑向两人,锋利的爪疯狂地撕扯着两人的衣服。

    兰千羽急忙抽出长剑,剑锋过处,毫不留情。只听得一片惨叫之声,数不清的乌鸦纷纷坠落在地,密密麻麻,竟似下了一场墨雪。

    但危机还远未结束,黑鸟坠地,羽毛接触到地上的永夜花,两邪相遇,邪气弥漫层层叠叠,黑羽瞬间幻化成一条条细小的丝线,蛛网一般缠上来,将两人紧紧缚住。

    兰千羽吓出了一身冷汗,手腕翻转,剑已经在空中划了好几圈,但纵然他的剑再利,也不能斩断这纤细的一根丝。

    那么纤细柔弱的丝,似乎只要轻轻呵口气它就会化掉,却将两人勒得喘不过气来。慌乱中云沐的灯掉落在地上,映在细丝上泛出幽蓝的光。

    云沐伸出手去,想将灯捡起来,但无论怎样都够不着。这时有人捡起了那盏灯。

    “你还是回来了吗?即使他们这样对你?”

    女子幽幽开口,兰千羽闻言抬头,在看见女子的那一刻肩头一颤,紧紧地抓住了云沐的手。“是她……那个带来永夜的女人……”

    云沐呼吸一窒,仰起头来。子泠的脸隐藏在黑色的面纱之下,被灯光照得有些恍惚。云沐粲然一笑。“你忘了吗?还有三长老和众人都曾极力帮助我呢。”

    子泠不禁冷笑,尖利的声音似要把苍穹刺破。

    她笑了近半分钟才停下来,“你想知道我的样子吗?”不等云沐回答,她突然将脸凑近,几乎与云沐贴着脸。她猛然扯下了脸上的面纱。

    她的脸清晰姣好,五官端正,唯独在左脸上爬了一条足有拇指粗的疤,狰狞恐怖,让人心惊。云沐蓦然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叫——

    “是修罗鞭!”

    “什么?”兰千羽也吃了一惊。子泠猛地将灯投掷在地,左手捏诀,强大灵力凝于指尖,迅速朝着灯盏扑去,霎时间昊光大作,如午时骄阳,强烈的光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强光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灯盏掉落在地,依旧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丝毫看不出异样。

    兰千羽惊恐地问:“你是风族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子泠正喘着粗气,闻言抬起头来,擦掉嘴角的鲜血,轻蔑地笑了,“你自己不也恨风族么?”

    兰千羽哑然。

    子泠见他沉默,知是戳中他的心事,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一个个都做出一副正义的面孔做什么?面对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难吗?”

    云沐不理会她的笑,板起了脸:“你要将我们杀死吗?”

    “杀?为什么?这样多不好玩。”子泠忽然收敛了笑,盯着两人:“你们想不想见见风族其他的人?”

       5

    长明阁就坐落在行刑台不远的地方,还未靠近,一股霉味便扑鼻而来,呛得云沐眼泪直流。屋脚处已经尽数腐烂,不知为何还能支撑不倒。正前方书着“长明阁”三个大字的木牌也已经脱落,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云沐本以为此处定是被族人遗弃或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但兰千羽却告诉她,这里曾是风族最大最美的一座楼阁。

    然而推开门,却是碧宇辉煌,雕梁画栋,高耸的巨柱一眼望不到头,似乎连着霄汉,完全不同于外面。再细看四周,更是干净如洗,不说蛛网,就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一道门,仙境人间隔成两个世界。

    如果不是见到那些人,云沐会将此地当成仙境的。她刚踏出几步,就见到很多人以各种姿势或站或躺,如泥塑一般,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表情各异,或惊恐,或讶异,或关心。似乎是灾祸突然降临,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定格在那一瞬。

    云沐想像着他们突然面对异状时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战。

    到底是怎样的力量,会让人定格在一瞬间?

    兰千羽忽然惊叫一声,飞奔出去。

    云沐一惊,急忙跟上去。只见兰千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痛哭不止。他的面前,是一名男子,四十岁的年纪,额上却已经爬满了皱纹,他瞪大了一双眼,嘴巴洞张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光是这一张脸就足够瘆人,云沐不敢想像他所见到的东西。

    “这是……”

    “父亲……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兰千羽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不断颤抖着,声声痛哭直击人心底,似要将人的心魄击碎。

    父亲?云沐愣了一下,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张开的嘴又无奈地合上。

    “想救你的父亲吗?”子泠飘过来问道,那声音温柔如同春水涟漪。云沐只觉得心里慌乱不止,就见兰千羽突然止了哭泣,缓缓站了起来。

    “想。”

    “好,只要你灭了这盏灯,我就救你父亲好不好?”

    “好。”

    兰千羽木然地点点头,伸出手去接子泠递过来的灯,云沐理不清究竟发生何事,但本能地觉得奇怪,她大叫一声“不可以”,去夺子泠手中的灯,岂料兰千羽随手一掌,将她震开数米远。

    “不要啊!”云沐大叫一声,已知是徒然,观他的神色,分明已经是失了神,行尸走肉一般。

    兰千羽看也不看云沐,手臂用力一挥,将灯盏抛了出去。一道光亮划过空气,落在角落里,消失不见了。四周一下子又陷入沉沉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的长剑泛出森冷的光,照得人心中一片冰凉。

    灯盏消失,云沐一下子恐慌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绝不只灭一盏灯那么简单。

    果然,子泠指着云沐,鬼魅般轻笑一声,“做得好,现在你去把她杀了,杀了她你就能救出你父亲了。”

    兰千羽顺着她的手看过来,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怎么?不敢?还是舍不得?你不想救你父亲了吗?”子泠说得慢条斯理,成竹在胸。她似不经意地伸出手碰了一下身旁的一个人,手指刚接触,那个人便如同玻璃一般破碎了,化成一片尘埃消失在黑暗之中。

    云沐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兰千羽看了看消失的虚无,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父亲,红了眼眶,入魔一般冲了过来。

    长剑无声,人无情,剑锋冰凉,划破长夜。云沐呆呆地看着袭来的剑,她早已被抽出灵根,失了灵力,这一剑,她避无可避。

    风拍窗棂,长夜寂静。

    冰凉剑身入体,疼痛比暗夜更为强大,铺天盖地袭来,从腹部蔓向全身,一瞬间将她淹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中一片混沌,似有万均之重压在身上,不断摧残着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去,但剧烈的疼痛反而使她更加清醒。

    “到底没能……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啊!”

    云沐重重地跪倒在地,苦涩地笑了一下,话不成句。

    兰千羽如梦初醒,长剑“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不!怎么会这样!云儿,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兰千羽仰天一声长啸,眼睛几乎爆出眼眶,滚烫的泪珠哗啦啦地留下来,噼里啪啦打在云沐的脸上、袖子上,将她的衣服濡湿。

    黑暗中没有风声,只有兰千羽撕心裂肺的哭声穿破云霄,撕扯苍穹。

    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拉住他的袖子。

    “兰……灯……灯……”

    云沐望着灯盏掉落的方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在刚才,长剑刺破身体时,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间想起了一些事情。虽然只有一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但也足以让她明白一些事情。

    当年长音为何那般绝情,非要她受修罗鞭;化身引渡人引她到此,却什么也不交代,只给了她一盏灯……

    兰千羽自然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见她要灯,急忙答应,回过头才蓦然惊觉,灯早就已经被他丢弃了。

    6

    “哈哈哈哈哈,你忘了吗?灯已经被你亲手毁了,你就死心吧。风族要灭掉,风来谷也要灭掉,所有的一切都要被消灭!”

    子泠哈哈大笑着,手脚并用,横扫四周,所碰到的人,都化成了尘埃,消散不见。

    她的动作很快,不过几句话功夫,已经有好几个人丧生。一番动作后,她的手指向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兰千羽的父亲。

    “不要!”兰千羽惊呼一声,立刻蹿了出去,长剑格住子泠。两相对垒,灵力如同暴风雨般倾泻而出,将整个屋子照亮。

    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线,两人一时都无法适应,紧紧捂住了眼睛。但下一秒,强招又至,两人都明白,在此危急关头,任何一点疏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不敢有丝毫放松。

    但实力终有悬殊,根基的差别无法掩盖。六十八招过后,兰千羽的剑掉在了地上,他捂住受伤的左肩,跪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子泠一脚踢开地上的剑,手再次伸向了地上的人。

    兰千羽想叫,但他体力尽失,喉头肿痛,连一个模糊音节也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子泠的手伸了出去。

    楼中突然昊光大作,烈日一般冲破楼顶,瞬间将整个风来谷都照亮了。子泠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打滚不止,光亮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身体。

    兰千羽吃了一惊,才发现不见了云沐,循着光亮看过去,就见她跪在阁楼角落里,伤口上的血不断涌出,滴在灯上,而那道巨光,就是从灯里面发出来的。

    以血祭灯!

    兰千羽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本想瞒她到最后,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好,可如今,还是来不及。她会死掉的吧?本来就命悬一线,又忍痛爬了那么远的路,再加上祭灯,就算她命再硬也挺不住吧?兰千羽想要过去组止她,但他身受重伤,寸步难行。

    父亲突然动了动,兰千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可是他看到父亲的眼睛睁开了,并且坐起来了。不仅如此,其他的人也开始苏醒,举手的放下了手,迈腿的停下了步,而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也松懈下来,他们如同刚睡醒一般,睁着惺忪的眼茫然四顾。

    此时角落里突然串出了一条火舌,开始疯狂地袭击阁楼。

    “快跑,长明阁要毁了!”父亲大喊一声,抱起兰千羽向外冲去,众人如梦初醒,一窝蜂涌向出口。

    兰千羽死死望着阁内,他想说云沐还没有出来,他想去找她,带她一起出来,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只能任由父亲将自己带出去。

    长明阁外,遍地的永夜花开始枯萎,暗夜消退,光亮一丝丝照射进来,这个小村,又恢复了昔日的和平宁静。只是除了长明阁。

    经过三天的休整,大家都恢复过来,重新融入到往日的生活中。

    长明阁已经完全被焚毁,人们翻遍了整个废墟,也没有找到云沐的尸身,只翻出了那盏灯。微弱的光却不曾熄灭,依旧幽幽地燃烧着。

    那盏灯被供奉进了神殿,以怀念为风族牺牲的圣女云沐。

    兰千羽看着那一片废墟,回忆着云沐的一颦一笑,却怎么也记不真切——天一直黑漆漆的,只靠一盏灯照亮,看不清也很正常吧。他轻轻叹了口气。

    风族已经允许与外界接触,设定了对外开放的日子。但兰千羽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他只是每日站在长明阁外,望着那一片废墟陷入沉思。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生活还在继续,一个人的喜怒生死,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事,不会对他人造成太多影响。

    那一片废墟,或许再过几年,也会长出一些植物,变得充满生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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