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年幼时,一群人送她送到村口的一块旱田里,迎亲的一群亲戚围在她身边笑着闹着跟她讨花带子打趣她。阳光明媚,她穿的是苗装,衣裙上的银饰不是很多,但是崭新明丽,没戴银帽,黑黑亮亮的长发盘了发髻,少了珠光宝气,却更显秀丽端庄,搽了点胭脂的脸桃红水色,在小小的我的眼里,好看至极。
这是二十多年前,三嫂过门时我记忆中仅存的一幕。至今耳畔仿佛还萦绕着亲戚女眷嬉闹的声音。
因父母在外工作,我也很少回老家,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从父母那里或偶尔随父母回去才从家人那里得知,包括三嫂的事。她的事不多。嫁过来后,四五年内生了两个男娃,堂哥留下她,独自出去打工。那时候老家条件极其艰苦,田地离得远,都是大山,不通电不通路,全靠肩挑人扛。重担全压在三嫂一个人身上,耕种田地、照顾老人、哺育孩子,还要喂养耕牛养猪,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几年过后我回老家见到她,身材更加干瘪瘦弱,形容枯槁,性格依旧腼腆温和却已然不是当年那个脸盘桃粉身量苗条的新媳妇,眉眼间难掩的困苦和酸辛。
又过了几年,堂哥那边传来他外面有女人的消息。那时候十来岁的我还无法理解这种事对一个家庭的影响程度,也根本无法体会这种事对一个女人的毁灭力度。村里人议论纷纷,三嫂却一如往常波澜不惊,她依然如绝大多数农村妇女那样任劳任怨扛起家里最苦最累的那一副担子。直到前几年堂哥终于攒够了钱回家。
堂哥回来了,应该也给她带来无尽希望吧,因为他很快将之前家里一处一直荒废的地基打整,建起一幢在村里极打眼的楼房。还养了蜂,筑了鱼塘。赶上政策好,乡村发展速度极快,条件比以前好了太多。他们一家搬进新楼房,日子开始像模像样起来。
可是,两年前突然听闻三嫂得了病。是一个来县城的嫂嫂说的。原话是这样的:"她好像也知道这个病不好了,寨子上的人说xx媳妇也是得了这个病,听说凉伞树(香樟树)下那家大婶知道用什么药就去求去了,后来就好了。她知道后有一天抬东西从她家门前过,看到那大婶坐树下,就那么随口一问,结果人家爱理不理,回说我哪知道什么药,你别听人家瞎扯。就把她打发走了。原来求药是非常讲究的,哪有在路边问的道理。"三嫂问药未果,便断了这念头,至此不再相信村里有人知道这药的事,自个儿不当回事,家里人也不重视,就这样过了两年。
今年我过完年回老家,在三嫂家吃了餐饭,期间遇到了她娘家来的两个妹妹,大妹三十五六岁,面庞清秀,打扮得体,举止大方,看着不像乡下人;小妹三十左右,嫁到重庆,体型圆润,面容姣好,一开口就先笑,性格很是外向。两个妹妹看着就是富足的生活滋养出来的好气色,跟四十左右的灰暗枯槁的三嫂完全像两个世界的人。记忆中三嫂眉眼和她两个妹妹很像,到底是什么样的造化,才会让这三姐妹命运如此悬殊?但又一想,现在堂哥回来了,两个侄儿也长大成人,能为家里分担一些重担了,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三嫂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苦尽甘来了。
后来父母回老家,我打电话去问及所去是为何事,爸爸支支吾吾说不清。我只得问妈妈,她云淡风轻告诉我:三嫂生病了。我以为是小病,因为父母退休后没事常常回老家,加上时值七月半,庄稼人开田捕鱼,说不定是回去过节时赶上三嫂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去看看了也是有的,因此这事就没往心里去,再加上连日的加班,我竟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来,语气凝重地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我才又心生不祥地想起三嫂来,果不其然,妈妈说:三嫂过世了,乳腺癌。
心里狠狠揪了一下,跑到洗手间哭出声来。想人生无常,想堆着稻草垛的阳光下明晃晃的旱田,田里笑着闹着忘乎所以的亲人,以及那个一直温和地笑着将一条条亲手编织的花带子赠予婆婆家人、有着乌黑漆亮的眼睛和桃面粉腮脸庞衣着簇新的新媳妇。
春天,又经过那块旱田,金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热闹,微风抚弄着花儿草儿,恍惚间,竟又见我的三嫂笑吟吟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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