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腊八粥里,也许是大枣,也许是红芸豆,也许是五谷杂粮的香气。而在我记忆里那碗飘香的腊八粥,是拌着浓香的葱花荤油(猪油)的大黄米饭,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唇齿留香。
记忆里的腊八,天气冷得呵气成冰。老屋的窗玻璃上,结满厚厚的窗花,像热带雨林,也像莽莽草原。老屋内温暖如春,铁炉子里燃着红彤彤的火苗,炉盖子上的小铁锅里,是妈妈从荤油坛子里舀出来的几勺子荤油(猪油)。那是前不久家里杀完年猪,妈妈㸆好的一坛子留作一年吃的油。平日里省吃俭用的妈妈,只有在腊八这一天,才可以一下子舀出这么多的荤油,放在小铁锅里,切上葱花,放几个盐粒。一会儿功夫,凝固的荤油就融化了,泛着洁白的泡沫。葱花和荤油的香气满屋子弥漫。厨房的大铁锅里,是妈妈一大早就焖好的一锅加了豆角豆和各种杂粮的大黄米饭,饭香和雾气在老屋里弥漫。我们姐弟三个一会儿跑到厨房闻闻,一会儿围着铁炉子上的小铁锅再闻闻,看着白绿色的葱花在香喷喷的荤油里翻滚,忍不住不停地吞咽口水。妈妈笑着挨个点着我们的脑门说:“一帮小馋猫儿,等你爸回屋就吃饭”。
爸爸一早上就去南甸子挖飘筏(一种多年枯草杂木沉积在地下形成的可燃物,可以做饭,可以取暖,可以掺土育稻苗)。当爸爸带着一身寒气推门回来时候,头发上帽子上眉毛眼睫毛上都挂满了洁白的霜花,就像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白胡子老头儿。
在爸爸进屋之前姐姐就已经把炕桌放好了,妈用蓝边小碗从酱缸里盛出一碗切好的酱黄瓜,我把满是香气的荤油用二大碗盛出来。弟弟赶紧凑过来,不停地吸鼻子,嘴里喊着:“真香!真香”。妈妈已经盛出来五大碗热气腾腾的大黄米饭,粘粘的油亮的大黄米粒里,有五颜六色的豆角豆,有白色的大米,浅红色的高粱米,黄黄的苞米碴子……顾不得查妈妈到底放了哪些粮食,我们已经抓起筷子,舀一勺子满是葱花的荤油,拌到粘粘的大黄米饭里,就开始狼吐虎咽地吃起来。妈说:“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粘粘的香甜的大黄米饭,拌着香喷喷的葱花荤油,吃起来余香满口。爸爸问我们:“大黄米饭好吃吗”?我们仨异口同声地说:“好吃!”妈说:“哪来的”?我们赶紧回答:“是爸妈种地种出来的呗”!妈说:“这回你们仨再寻思寻思,种地时候‘汗珠子摔八瓣’值不值得了?庄稼人不干活儿不挨累哪有好吃的大黄米饭啊?”
是啊,从春种到秋收,从糜子变成大黄米,经历了多少道工序?单是初夏顶着炎炎烈日和妈一起薅糜子(给糜子薅草)的那份辛苦,就记忆犹新。
长长的垄,一眼望不到头。小小的毛茸茸的糜子苗在风中轻轻地摇摆。我和妈妈拿着巴锄(短杆的锄头),蹲在地头,一棵一棵扒拉着糜子苗,把杂草一棵一棵薅出去,把密集多余的糜子苗也一棵一棵薅出去,然后再用锄头铲一遍,松松土,把垄台上刚刚冒芽的杂草铲掉。
糜子相对比谷子好薅草,糜子苗和水稗草、谷莠子比较好区分,糜子苗粗壮,还毛茸茸的。但不能太惜苗,要把密集的苗间开,妈说糜子能嗑杈(分根)。蹲在地上边铲边薅,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炙烤。没有遮阳帽,我一会儿就汗流满面,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回头看,才只薅出短短的一段。妈让我把地头的暖壶拿过来,暖壶里是下地前妈从井里新打出来的凉水。这时候用白色塑料暖壶盖倒出一杯,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甘甜清凉,沁人心脾。再擦擦汗水,往前看,垄还很长很长。蹲下来,接着干吧……
那些汗流浃背的日子,让我深深体会到庄稼人的不容易。所以,吃着香喷喷的荤油拌大黄米饭,就更能理解什么是“粒粒皆辛苦”。
![](https://img.haomeiwen.com/i3893381/b7361c7f57206836.jp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