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就再活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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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想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压抑我感情多年的牢笼。从此，再也听不到父亲那无休止的唠怨和厌骂。--然而，眼前的生活只容许我留下，不能找任何理由离开......家中，就只剩下孤苦零丁的父亲和我，过着清苦的日子。

父亲的脸又涨的通红，象那三国里的关公脸。可那不是自然色，而是酒精的作用。父亲病了好些日子，今刚有所好转，酒瘾便就犯了，放不过。

酒过三巡，父亲又开始习惯性地唠叨起来，似乎非常伤心。

”根水呀，儿呀。”父亲摇着满是白发的脑袋，言语里略带哭腔。”我对你说。我，我活不多久了，--真活不了多久了。要随你妈去了！”父亲又开始犯伤感之念，这次却竟然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讨厌父亲这种怨天尤人，忧愁伤感的心态，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连半碗饭都吃不下。”

”嗐呀！爸，您这又错想了自已。病才刚好，您就喝这么多酒。哪里......”我听着不由又来了怨气。

”你不要这样讨厌我说--要是个知天理，懂孝道的儿子。听了我说的这些话，叫我一个晚上也睡不着。”

我知道，跟父亲谈不上三句话。不是我要闹脾气，就是父亲要发火。一个庙里的两个和尚，虽说同念一佛经，可却各有各的道场，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脾性。我非常清楚父亲刚才自哀自悯是为什么。那句”我快死”的话的深远意思。我不想跟他多说些什么理，也不好再多说。我端起饭碗，夹了些粗菜，到外面看店铺了。然，父亲那哀言哀语怨天尤人的话仍象鬼魂一样从餐厅里追随我出来。

”嗐！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一生一世都给别人做牛做马，养活别人的儿子。而自己亲生的......哎，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早死早投生。--生了一个这样不为父母争气的孽子。”

父亲的话，我在外面全听清了。他在可怜自己，在恨怨我。

”哎。死了到阴间还要欠阳间债，还要做还债鬼。--嗐，做人真是无盼头......”

我真不愿听下去，真想说几句着力的话，把父亲大人从迷糊中刺醒过来。父亲日常喝了酒，总是这般婆婆妈妈的象个多嘴多舌的老丑妇，怨天怨地。日久天长养成了恶习，烦死我了。古话说:吃饭图个饱，喝酒末嫌少。可老父亲，一喝就要喝个够，喝多了就一反常态，唠叨个没完。他怨我这般大，快近三十了还不娶个媳妇，别人和我同龄的儿子都有五六岁了。他死了还要欠下我的人生债，还要到阳界变成牲畜替我还债。虽说，这些话含带迷信色彩，不可信。然父亲却总是耿耿于怀。

”爸。求求你，求求你别再说了，好不好！快别啰嗦了，好不好！什么迷信思想！你说的话我心里明白。”

”你明白什么？”父亲似乎硬要逼我说出来。”你说，你明白什么哟，--就怕你什么都不明白。”他眯着醉醺曛的眼睛看着我。

”不......不......不就是要我娶，娶娶个老老老婆！”我的舌头好象短了一截

，说话没了底气，真难开这个口。

”哦。你明白，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不找呢？”

父亲又在用话压我，撩拨起我心底蕴积已久的怨气。

”我怎会不知道要找。--我又不是太监身，难道我还不懂要，要要老婆。可......可你知道，要不是前年听我的要开这爿店铺，到现在你，你还是个穷，穷光蛋！--你总是怕这怕那，怕政策会变。一片叶子，你都怕打破头。--文化大革命早就过时了，你还在前怕狼后怕虎......如今，我要自己挣到的钱娶老婆，不要你去东求西借的钱。”我停了停，长换了一口气，见父亲没作声，便趁势继续驳斥，”你知道不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要是我和别人的思想一样的话，那我早就依着你结婚了。”

”怎不一样？不就是你自以为你会写一些什么......难道我又没支持你吗？！--去年杀了一头大猪的钱不是让你拿去那么远参加什么笔会玩掉了吗。--可你自己没用，没本事......”

后面这句话，父亲说到点子上了。这句话，象把锋利的匕首，往我心里狠狠地刺了几下。我的心倏间仿佛停止了跳动，没了张力，快要死的感觉。

我没了勇气。已然无话再顶的上去，......

过了片刻，只好本能地找了些下台词来维护自己。

”去年年底，我、我不是应诺你么？可你又说，到给我算了命，去年不能结婚。而现今，公家又要拆房子，扩公路，要重新盖房子。--他妈的......”后面那句粗鲁话，是我不小心，顺口溜出来的。本意也不是骂父亲，可父亲却趁机狠上了我。

”你骂谁！你刚才骂谁。--你再敢象狗一样的嚎一句，老子今天就揍死你这个畜生。”父亲睁大了冒着血丝的双眼，那种眼光仿佛是对着仇敌。

我真成了父亲的仇敌。我的心里油然地升起了一股恶意，一种仇视父亲的恶意。我真想硬硬地顶上几句”就骂你！就骂你这老混蛋！”就凭你一把老骨头怎能揍得到我。--然而，他却着着实实是我最亲最亲的父亲。我应该尊重他，礼让他。可这一口被讽贬的怨气，我实在难于咽下去......

我冷静了一会，想了想，自觉不应该顶撞父亲，应该原谅他的不是。父亲年老了，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孤苦伶仃的，难免会有太多的想法。而他所想的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的未来生活而揪心。

想了这些，我已把恨恨的怨气在心里消减了一半。可久积在心里的不满情绪还是难于抹去，觉得还是要倾诉出来，缓解自己的心怀。

”谁，谁的父亲会、会象你这样，看低自己的儿子。--一喝了酒，总没好面孔，发脾气，整天愁眉苦脸......”我喘了口粗气，”我从小都在害怕中过生活，一旦你给那几个哥嫂吵架时，你总要寻死觅活，不是拿绳索，就是要跳河，喝毒药。弄得母亲老是带着我提心吊胆地，到处去寻找你。现如今，我真习惯了，--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象你这样动不动就要死，好象你活着就是为了死。你说，你做一个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哟！”我滔滔不绝。

”滚你妈的蛋！戳你前世的娘！妈的！还训教起老子来了！”

父亲打了一下桌子，转过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此时，店里的亮灯正透过内窗，把一束光亮打在父亲那张粘满络腮胡的老脸上。突然，我发现父亲那双浑浊的老眼，整个的眼白全是鲜红的颜色，一对眼珠浸泡在泪水里。我怔住了！没想，父亲是真个儿伤了心。

我的心一下子又软了、懵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呆了一会，便转身提着满腹的辛酸，往外走。

持续几日的雨天，外面的天色是一片漆黑，尽管此时只是七点多钟的时辰。可天空，除了黑色，还是黑色，拿不出任何喜色来装饰夜幕。星星，可能还在餐桌上用着晚饭，和父母欢笑言谈。这连日的雨天，没见有阳光的日照，月亮换洗的衣衫或许没有晒干，也就懒得梳妆打扮，出门游玩了。因此，天底下便是一片昏暗，两三米之外就难看清你是什么模样。

看见父亲那般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十分伤感。不管怎么说，人的身体，除了肉体以外，另一部分是用感情组成的。父与子是血肉相连的关系:父亲有心虑之处，那么，儿子必然会有不快的情绪。虽说，我这些心虑和不快的因素大多取决于父亲，可父亲的心愁和伤苦都是有我的事而起。这，我的情绪也就免不了要打上一个痛苦的结扣，挂在心口上，难于释放自己。

小河对面，是大姐家的，那座矮小的破旧小屋子。灯光从那小小的窗口里射出来，氤氲着一股温和的热气。

我的双眼此下已涌满了酸楚的泪水，一种要离别亲人，要轻生的念头带着恶意在心里怂恿着我、蛊惑着我。仿佛自己这从家中出来就是去找死，去离开人世。多么凄凉悲哀的感伤啊。

姐，今后你再也见不到小弟了。明天你将会嚎啕大哭，就象哭诉死去的母亲那样悲痛。--我的死，你会明白的，会理解的。你知道小弟的心愿，可父亲却不会。他只知道做晚辈的要尽孝道。要娶亲生子，为他传宗接代......

我挪动了步子，带着一颗酸痛的心离开了小溪旁，慢慢地把沉重的身子往远处移去。脚下，是一条坎坷不平的路，行走艰难。

--我会这样就去死吗？

我想......

--不会的，我不会的。可一想到这人生的清寒、艰苦，心里就会莫名的凄凉酸痛。

我决对不会往自己身上捆一个石头跳入路下那湍流的濉城大河。不会的，决对不会的。我是个极有抑制能力和控压感情的人。不然，那些理想抱负，就不会持久地藏在我的心里。

除非，除非天灾人祸。在我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让我无知觉的突然死去。

路边的山哟，你能否滚下一块巨石，把我活活砸死。--你是听不到怨言的，听不到的！......

”儿呀，--”母亲的声音。母亲临终前的声音，”娘要去了，你要好好对待你父亲。他的年岁已高，也没多长光景在人世了。--不要，不要象你那几位没良心的哥哥一样啊！”

”妈！......”我失声地哭感了一句。

是呀，慈母临终的嘱托你都能忘记，你还是人么？--以前，你不是讨厌那几位没良心的异姓兄弟么，讨厌他们不赡养父母么。可，可你现在却也不尊敬年老的父亲。你不觉得惭愧么......是呀，父亲已快七十的人了。他还有多长的寿命留在世上哦。--十年？五年？一年？......或许他明天就......哎呀，我的天啰！我真不应该这样，......前些日子，父亲大病了一场。身子虚弱，而我今晚还弄气给他受。他那虚弱的身体能沉受么？--此下，他会不会就真的被我气的......？我不敢往下想，我觉得自己今晚真的太无情，太过分了。

父亲真正的，就我一个亲生儿子，就只我这唯一的依靠。那几位哥哥姐姐，都是母亲带嫁过来的。

我不能再伤父亲的心了，我应该听他的话，顺他的心意。虽说今年重新建房子要花钱，可明年可以去贷款，再开一家大型商店。现在政策好，允许搞活经济。明年挣到了钱，不就可以娶个老婆吗，后年父亲就可以抱上孙子了吗。在这期间我仍然可以学习，可以写小说......还要三年时间，三年，--父亲，您就再活三年吧！别再怨恶生存。过了三年，您也许还想活下去。

虽然，我总想靠自己的本事去找一位理想的妻子，不想要老人的们介绍的，可目前的生活却不允许我这样。我的岁数，我的能力都不允许我......我得孝敬父亲，得使父亲晚年生活幸福，增添色彩，安逸。

我点然一支烟，深深地吸着。无意间听到后面有轻轻的脚步声。我回过头看去，模糊中见一个微显佝偻的身影在背后的黑暗处慢慢地跟着。我的心陡然有些惊悸，--那会是谁？会是什么鬼......这黑魆魆的--莫非，真是濉河中上来的鬼蜮？我紧了几步，在前面昏黄的路灯下停住了脚步，吸着烟，借这身子瘦高的路灯壮着胆儿。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怪？

那微佝偻的影子也颤颤地渐渐走近了，在昏黄的路灯下曝光了。

”啊！”，我惊愕地不仅失声叫出来，”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