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还没个病人呢？”这是一句电影的台词。
今天要讲的，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一个病人，丁川。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他家离我家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道。
他似乎特别喜欢我家的盆栽，当窗台不经打理的吊兰垂到他家的阳台时，他总是特别欢快地提醒我：“瞧！又长了。”
吊兰叶片开的很好看，像翠绿的流苏浮在对面的石栏上。
我常常觉得他有些古怪，他喜欢爬到树上，靠着树发呆，有时就是一天。
我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爬树技巧，怎么会这么快呢？
我们在树下吵吵闹闹，可丁川从来不看我们，抬头只是看天，或者看向更远处。
有一次，他被树的主人发现了，把他当成偷果子的贼，因此被他爸狠狠地打了一顿。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上树了。
这是丁川小时候。
我跟他不熟。他是树上的孩子，我是树下的孩子。
但不可否认，他真的在我的全世界路过，并且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后来，丁川从一个树上的安静孩子，渐渐迷上了一个叫做滑板的东西。
他会踩着他的滑板从小道这一头滑到那一头，毫无新意。看到我会轻描淡写地掠过一句：“哥们，好久不见。”
也许是技艺日渐纯熟，他终于不到楼下的小道上滑了。
他几乎让滑板永远取代了双腿。甚至在经常拥堵的教室和走廊。
当然，常在河边走，他也终于造成了一个“小事故”。
看到教导主任，太激动没有刹住车，丁川和主任一起在空中飞了几秒，在地上滚了三周。
鉴于他这种交通方式带来的恶劣影响，学校专门出台了首次“关于禁止学生在校使用滑板”的声明，并且丁川当着全校的面做了一个深刻的检讨，检讨那天他终于是走路上去的。
这件事被绘声绘色地传了一个学期，丁川是第一个和教导主任如此亲密接触的人，他成了一个传奇。
丁川总是喜欢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他和我们都不同，也许从小时候爬树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我的朋友小龙不喜欢他。
丁川就是个贼，他说。
“上初中的时候，生物老师让我们种盆栽，他就偷了我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偷的？”
“就是他，只有他的盆栽死了。你不知道，丁川小时候还摘过别人家的果子，被他爸打个半死……”
我开始隐隐感到不安。我知道当年他并没有偷果子，他只是想爬到树上。
我的记忆里，只有他看到窗台蔓出枝叶的吊兰，脸上纯粹的开心。
他似乎一直不被别人理解，从小时候“偷果子”开始。
一天傍晚，下着雨。丁川敲了我家的门，他想从窗台上爬回家，他没带钥匙。
我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身上成片地打湿，额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脚上的泥印把白瓷地板踩得七零八落。
我看着他借着路灯的光，一手攀着对面的石栏，脚顺势往前蹬，一刺溜就没影儿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住。
自那以后，我偶尔会朝对面张望，想象家里如果只有一个人，他会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
阳台前的吊兰开始疯长，叶尖耷拉下来，丁川看到了说：“递给我，我帮你修吧。”
丁川的手法老练地像一个老园丁，修剪的很漂亮，旁逸斜出的叶片瞬间变得规整起来。
当时我以为，生活简单得就像盆景，修修剪剪，总能回到最初美丽的样子。
所有你对生活的低估和轻视，会在某一个时刻被生活狠狠地嘲弄回去。
丁川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在阳台上看到他，吊兰又开始了疯长，慢慢地攀上了对面的阳台。
我突然想去看看丁川。
他神情变得有些木讷，看到我，嘴唇微微张了一下，最后又化成一个咧嘴的苦笑。
我问他，什么病？
他说，比感冒严重点吧。
我看看四周，柜子上都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我很难想象把这些都咽下去，会是什么感觉。病床上，从泛黄的被褥里探出一双双呆滞而绝望的眼神，当生病就是生活，又会是什么感觉。
我第二次看到丁川时，他在修剪医院窗台的盆栽。
这个时候他总是格外小心翼翼，他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在阳台上剪吊兰的场景，时而端详良久，时而又毫不迟疑，像一个老园丁。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种过盆栽，没几天就死了，好可惜，那是一盆好花，还没来得及剪。”
我鼻尖有些发酸，他开始了缅怀跟告别，而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再见。
尘封的记忆，无人再去探究它的对与错，那只是讲述者向世界寻求的最后一丝慰藉。
“我是一个超级普通的人，再也不爬到树上去了。”
这是丁川最后跟我说的话，我们住在彼此的对面有十几年，从很小的时候，他爬到树上那刻开始。
这个在他口中“比感冒严重一点的病”却很快地带走了他。好像只有那么一瞬，就像他从身后拍我的肩膀，然后踩着滑板就没有了身影。
丁川说的“超级普通”，就是只愿平凡如你我。
活着，就是你我最弥足珍贵的平凡。
一场病，好快。
快到就像窗前疯长的吊兰，再无人打理。
快到前面的十几年，写都写不完；而生病后，一切都摁下了快进键。
就在意犹未尽的时候，戛然而止。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记起那些发生过的事，生怕遗漏一点点。
我才意识到，当这个人真的从世上消失，他连同他的记忆再也没有。那么我与他的故事只存在我的脑中，如果遗忘，就真的永远失去了。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有一天也许会走远
也许还能再相见
无论在人群在天边
让我再看清你的脸
任泪水铺满了双眼
虽无言泪满面
不要神的光环
只要你平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