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这孩子很怪,偏爱往老城区走。
这老城区有什么好的呢?晴天扬尘、雨天裹泥,残垣断壁、枯草横生,哪里好呢?搬出去的人不解。
纪子奶奶却说:“纪子是个好孩子,念旧。”
可见,有些人是只了解老城区,却不了解纪子。奶奶却是了解纪子,也了解老城区。
小镇的房子拆了建、建了修,围着老城区中心周边密密麻麻建了一个圈,好似一个钢筋水泥壁垒,强行保住了一息旧日烟火。
要说,老城区位置是好,但密密麻麻镶了大半城的人,涉及到拆就谈及到了钱,两方没个妥帖的说法,谁也不先撒手,就只能干晾着了。
但日子富了,追求也就大了,大家一路小跑着住上了电梯楼、学区房,昔日的灶间柴火、小宅菜园都已经成了过去式。
安心情愿留在老城区的,大多只剩了一些风烛残年、贪恋老屋的老人家。
纪子奶奶也还住在老城区的老房子里,不是儿女不孝顺,不接老人去富贵繁华地享清福。只是纪子奶奶是个倔老太太,一辈子要强,临到老了也绝不靠别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靠就老了,不能靠嘞。”
纪子父母过世早,一场车祸带走了一对年轻轻的夫妇,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纪子奶奶一面痛心儿子儿媳早走,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面又怜惜外孙女,世事懵懂。遂抱来自己养活。
纪子被奶奶从小养大,留了自己母亲的五分柔软,继承了奶奶的五分刚性,是个外柔内刚的好性子。加上纪子父母都容貌齐整,她也是个水灵灵的清秀姑娘。
纪子年纪小的时候,老城区里真是热闹。
一整片南北朝向的红瓦房,各家围了个小院子,院子中留出一条青石小道,两边密密的种着一垄垄的瓜果蔬菜,鲜嫩整个夏秋。
一排排瓦房间距窄,炎炎夏日也能在过道上遮出一片阴凉,贴着墙根摞几块砖,摆上手绘的棋盘,来一局象棋盘上不见硝烟的厮杀。棋盘前围着老少爷们,你看这一边苦苦思索,揪须挠头;这一边嘬了一口搪瓷缸里的凉茶,志得意满的笑。围观的欲语还休,谁也不敢做观棋的“小人”,一边若是走位精妙,扭转局势,不禁拍手叫好;若是臭棋篓子,被稀里糊涂将了军,大叹一声,大势已去。
一堆八九岁猫狗嫌的孩子,呼啦啦的跑到东边胡同口又乐呵呵的折回西边胡同口,领头的孩子王领着一群拖着鼻涕的短腿杂牌军,像是一阵阵小旋风。
纪子小时候也是杂牌军一员。她小时乖乖巧巧的,父母在世时也是个公主一样的安静玩耍,从未向野孩子一样上树爬墙的疯玩,一时也是又呆又怯。纪子奶奶看这情形,怕以后纪子性子弱,没朋友被欺负,就要邻居的小子虎子带着。
纪子的小脑袋瓜子不是特灵光,想不出稀奇古怪的招数,所以既做不了大王,也做不了狗头军师,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个小兵,拖着两条腿跑步。
虎子自己只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流鼻涕的弟弟。家里两个男孩,加上那是孩子没如今这样娇嫩,胡打海摔着就长大了。所以虎子 第一次接触这文文静静的小女孩,也是稀罕,也一直护着她。这护着护着就成了现在的男女朋友,当然这是后话了。
虎子习惯每天去胡同口的早点摊上买早点,拎了一兜子的吃食,只有五分之一是给纪子的。她一直胃口小,吃的不多,大多半是进了虎子的肚子。所以现在纪子依旧是苗条瘦弱的小身板,虎子却是人高马大的像座黑塔。
纪子工作后,就住在公司宿舍,离老城区距离也就远了。虽然要倒好几次公车,但她还是极自然极愿意回去走走。每次周五下班,她回宿舍收拾收拾东西,赶末班的公车回老城区。
比起周围一圈万家灯火的明亮,老城区这有路灯的昏黄。安安静静的,偶尔一直黑猫踮着脚走过,看到行人,跳上院墙,钻进杂草中去了。
纪子奶奶家的小院依然亮着灯光,门扉轻掩,等待归人。推门入内,就能看到奶奶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摇着,头顶是一片枝叶繁茂的葡萄,亲亲密密的交织在一起。
老人看到外孙女的眼睛都是亮的,一边嗔怪她晚了还要回来,夜里穿得太少;一边又溢不住笑得握着她的手。
纪子很乖,先自打三十大板——我错了,不该晚归不该贪凉。然后又腻腻的撒娇——想奶奶,特别想。一说到这里,纪子奶奶就不忍心在说她,只是笑着将她拉到石桌前一起纳凉。
想纪子在公司也是个女强人,有着说一不二的气势;但这一回家,就成了絮絮叨叨的碎嘴子,工作、生活的琐琐碎碎的都和奶奶细细的唠叨。老人也不嫌外孙女聒噪,笑眯眯的摇着蒲扇听着。
晚上躺在老屋里,月光透过窗棂,繁复的雕花印在窗帘上,像是镂空的墨画。纪子躺在粗棉布的单子上,像是回到了从前,令她安心的从前。
纪子奶奶是在一个飘雪的冬日离开的。老人是在睡梦中无疾而逝,享年85岁。
当时纪子不在身边,是姑妈打电话给她。她像是怔住般,无言无泪的回到老城区。远远地看见小院门前的白色,才像是从梦里醒来一般,泪如雨下。
奶奶走后,老城区不再有亲人为她留一盏归家的灯火。但那苍老破旧的老屋却还记录着许许多多的过往生活,还残留这浓厚的温情。
纪子还是经常会回来收拾一下屋子。和虎子散步时也会来老城区,两人走着看着,说起许多过去的故事,相视一笑。
纪子想,如果有了孩子,也要带他来这里看看,给他讲讲这里的故事,告诉这里是爸爸妈妈的根啊。
ps:昨天经过老房子,回忆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挺有感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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