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

作者: 德米安伙计 | 来源:发表于2021-12-30 19:2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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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窗外大雨如注,阿雪坐在桌前,整间屋子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声。绿色封皮上“火化证”三个烫金字体借着路灯映射进窗户的微光在黑暗中摇曳着,都结束了。

    春节的时候,母亲显得萎靡不振,一直感冒,但因为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抵抗力差,所以没有人觉察出什么异样。假期匆匆而过,阿雪回到深圳没多久,舅舅来电话说母亲好像不是感冒那么简单,晨间会便血,阿雪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说先送医院,可母亲不知是感觉到身体状况不太好从而内心恐惧,还是因为自己不在身边,不肯去看医生,阿雪第一次像哄小朋友一样在电话里哄着母亲,直到她答应去医院。几天之后,检查报告像晴天霹雳一样狠狠地劈了下来:肠癌中晚期且因发现过晚引起并发症,结果简单粗暴:没救了,熬时间吧。

    阿雪不记得自己当时从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和心情,只记得那天的阳光白得刺眼。父亲很多年前突然离开了她们,随即失去了联系,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或许是因为婚姻的挫败、或许是因为生活的艰辛,母亲仿佛对所有人失去了信任,也包括阿雪,她只是负责任地、勤劳地工作以换取微薄的收入供阿雪读书、生活,除此之外,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对阿雪产生过度依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阿雪身上,因此,阿雪一直觉得和母亲的关系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

    母亲现在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责任和义务,阿雪都认为自己应该回到老家陪伴在母亲身边,至于自己原本计划为升职做准备以及报考CPA,都要无限期地延后了。

    毕业三年,阿雪拼命地工作,周末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图书馆,她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属于自己的天地和自由。小时候,因为父亲突然离开,在他们那个不大的村子里,闲言碎语立刻甚嚣尘上,她和母亲从开始被人可怜到后面被人看不起,加上母亲的忽近忽远,让阿雪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相识的城市,是逃离也是自我救赎。

    于是,一毕业,阿雪便带着行李单枪匹马地来到深圳。初来乍到,阿雪并没有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找工作时被黑中介骗,租房时被二手房东忽悠,就连拜访客户打车都被司机绕路……即使生活不尽如人意,阿雪也从未想过放弃,相比眼前的困境,回到那个并不友好的村镇对她而言才是最没有希望的选择。

    然而,这一切随着母亲的确诊戛然而止。她不得不暂停自己的努力,不得不向命运低头,不得不回到那个拼命逃离的地方,自己如同一只风筝,以为奋力迎风飞向天空就可以自由自在翱翔,却不知命运之绳的另一头一直拴在那里,只要轻轻一拽,她别无选择——因为母亲只有她。

    辞职、退房、离开,阿雪一气呵成。踏上动车的那天,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阿雪感觉有一点荒凉,自己曾经为了留下付出得每一次努力,现如今都在欢送她离开,离开竟如此简单。这座夜夜笙歌的都市早已习惯人来人往,自己终究不过是过客。

    回到家便是兵荒马乱的日子,母亲因为身体疼痛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点歇斯底里,这些年独自抚养孩子的辛酸,被人指摘的无奈,命运的刻薄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侵扰着她自己和阿雪。阿雪起先本着对母亲的疼惜、成年人的理智、女儿的职责,尽可能地迁就着母亲,即使自己累得半死或者委屈地将眼泪咽进肚子,都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母亲病了,她很难受,这些年她很不容易,要体谅,要珍惜现在的时光。但很多次当自己辛辛苦苦为母亲做的饭被无情地打饭在地,当深夜为疼痛的母亲倒水喂药却被母亲指着鼻子骂是个累赘,当村里人偷偷指着她说小时候独自享福现在报应来了的时候,阿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但除了承受没有第二种选择——因为母亲只有她。

    无论生活多么糟糕,日子终归是一往直前的。小半年过去,母亲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病痛也愈发地沉了,不得不在医院靠药物维持生命,半年没有工作,阿雪不多的积蓄已经见底,况且母亲现在需要住院,虽然村里为母亲办理了社保,但对于两个人生存是远远不够的,舅舅建议阿雪回深圳工作,母亲由他代为照顾,一来母亲如果还能坚持,住院是需要花钱的,亲戚们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这些债终究是阿雪一个人背负;二来如果时日无多,阿雪留在这里耗时间也无意义,女儿的责任她尽到了。思来想去,凌雪决定先回深圳,她不知道到底该企盼母亲坚持下去还是早日从病魔手里解脱。

    再次回到深圳,阿雪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她要做和能做得就是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以及千里之外躺在病榻上的母亲。或许这一次命运之神选择了眷顾,或许是阿雪降低了期望,她还算顺利地回到了职场,再一次披星戴月与生活抗争。

    那个夜晚闷热低沉,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的水汽蒸发,阿雪接到舅舅打来的电话,“你妈走了。”舅舅平静但有点哽咽地说道。“走了,走了,你终于解脱了……”挂了电话的阿雪呢喃着,这个结果早已注定,自己也做了无数次准备,但真的来临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阿雪感觉有点冷也有点麻木,但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拿出手机,订票、请假,然后直奔机场。

    母亲的葬礼一切从简,按照村里的习俗招待了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席上阿雪听到有人低声细语地说道:“这孩子以后没妈没爹,全靠自己了。”“要是有兄弟姐妹嘛,还能有个伴。”“可怜的娃哟,以后找婆家,都没人撑腰了。”“谁家愿意娶没爹没妈的人啊,怕是晦气。”……阿雪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些好心人的“关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却又没有变。

    山上有坟地,但阿雪依然决定将母亲火化,火化炉工作的轰隆声仿佛是母亲在与自己做着最后的告别。阿雪将骨灰寄存在火葬场,准备来年为母亲在公墓选一块好地方。

    这一次,阿雪终于可以彻底逃离了,母亲的离开意味着牵制风筝的线断裂,她自由了。

    深圳近来雨水很是频繁,夜已深,雨水涂鸦了玻璃,与不远处昏黄的路灯绘制出一幅映像派油画。

    阿雪原以为自己会被悲伤吞噬,之前一想到剩自己一个人就会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与恐惧,她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未来的生活。但直到母亲去世、葬礼结束,阿雪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平静、沉稳地接受了一切,近似冷漠的理智让阿雪有点害怕自己。原来,一个人,怅然若失间有点轻松;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坚强”。

    命运的轮渡不会永远在平静的海面上欣赏日出日落,享受惬意的时光,总归会迎接风浪;然而,狂风骤雨之后,依旧会回到既定的航向。

    阿雪睁开眼睛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进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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