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我的高中
【执念】
自从姐姐生病起,所有“幸福”就与我们这个家没有关系了。
当我们遇到开心的事情想笑笑,但真正绽放笑容的那一刻,突然心里就有个声音说:“你家有个病人都病得那么严重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然后笑容僵在脸上,快乐戛然而止。那开心总不够纯粹,和着痛苦。就像我一直以来总觉自己有后顾之忧,做什么事总有一根弦紧着,放松不得。
姐姐刚回家的最初,我还小,十五六岁的孩子。有时难免因为一些事哈哈大笑,爸会制止我说:“你小点声笑,你姐生着病,听了心里会不舒服。”有时,我吃点零食,爸会说:“你给你姐送去点。”有时,我难过得哭,爸会说:“你别这么大声哭,你姐听了心里难受。”
一切的情绪与喜好都被压抑着,我的喜怒哀乐都不再重要,因为原则上我还是个正常人,但姐姐不是,我要做的是,忍着自己的悲喜,不要刺激到姐姐。
于是,我知道,我是不能快乐的,其实,本心来说,我也的确不快乐。
我上了高中,却心系家里,开学的半个月,我因为想家,加之惦记,明白了什么叫“牵肠挂肚”,明白了什么叫“以泪洗面”,那半个月我想起来就哭一场。
整个高一,甚至可以说整个高中,都被我荒废掉了。我开始想不通,为什么我的家不能跟其他家庭一样?为什么我们一家人要受这些苦?我的爸妈努力赚钱,节衣缩食供我们读书,好不容易供出去了一个,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状况?
起初我还保密,加之我比班里大部分同学小一点,大家都觉得我很可爱,特别爱笑。实际上,即便是笑,我的心里也藏着空洞。
一年没学习,不写作业都出了名,对于学业,我失去掌控,有心无力。
到高二的时候,我不得不从一个颇受宠的理科班(班主任曾是我家前后院的哥哥)转去了文科班。以我那时的成绩,是注定了给班主任当分母考不上大学的孩子,文科班的新班主任王老师颇不待见我。于是我由原来班级雷打不动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座位调整到了新班雷打不动第一排靠门位置的座位,别人都一周一换座,但班主任不给我换,因为他认为换哪我学习也不会好,放到中间来还祸害其他同学。坐在那里,我看不清黑板,还受着门风很冷,好多时候,我的腿都是凉的。
但是没办法,这也是我选择的路。
直到后来,我在新班级丢了一大笔钱,差不多是我两个月的生活费。
班主任老师处理这件事时,发现我这个孩子其实没那么讨厌,又看我经常在哭,就问我到底还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不说,他怒了,说我没把他当老师。我说了,也就此成了他关心同情的对象。从此,那个老师对我特别好,帮我调到中间位置,把一个学习很好又很有姐姐样的女生安排成我的同桌,把一个很搞笑的男生安排成我的前桌。不管怎么样,我有了被接纳的感觉。
但我依然经常心乱如麻,然后就拿着一张纸在上面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地写下一些文字。每当此时,我的班主任就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开导一番。他说,你一这样写字,我就知道你心又乱了。
他也就是前一章我说过的那个劝我放假别回家,还说要借我钱的老师。
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女孩,你要好好的。
可不知为什么,他越是夸我懂事,我越是无法放过自己,仿佛我开心了,就还是对不起父母和姐姐。只有家人都好起来,我才可以幸福。
这执念一直伴随着我的青春期,直到现在。
其实爸妈并不想拖累我,他们在家受多少苦并不大跟我说,这也是我在记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对很多细节搞不清楚状况的原因,他们不想我也跟着苦,所以都会轻描淡写,不加细说。
事到如今,我的确可以问,可是让他们回味痛苦,我怎么忍心,他们都那么苦了。
不只我,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执念,大家都期盼着姐姐有好的那一天,都觉得直到那一天来临我们才可以幸福。
然后在那之前,我们只能苦着,否则好像就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我们彼此心疼着,谁都惦记着别人,过不好自己。
我有时会想,有些不能改变的东西当真应该放下,过好自己,不让父母为我操心才是在目前这个对家无能为力的阶段最该做的事。
可是我的心,一刻也没放过自己。我心疼父母,父母心疼姐姐。
源头在姐姐那儿,她无力改变,我们也无力改变。
于是,一切痛苦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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