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深夜掠过清晨

深夜不知从哪儿爬进脊背的寒冷，让我总是把梦境一次一次混乱进黑暗中，然后挣扎着醒来。

后来我才明白，那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其实在多年前就如影随形的陪我度过极度荒唐的青春岁月，然后乘其不备撕下伪装，血肉模糊的把我逼近生活的死胡同。

而距离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七年了。

七年前我喜欢过一个男生，算不上温柔，算不上好看，算不上成绩优异，如果硬要说出优点的话就是他仿佛岁月静好的声音和总是很干净的白衬衫。

他叫陆焱，我叫田淼。

大家说我们不合适，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水火不容。我不信就在陆焱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将他拦住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喜欢我，要么喜欢毛佳佳。”

毛佳佳是我们班长得最尴尬的一位，至于怎么尴尬，大家也都不言而喻，不过是脸大了一点身材肥胖了一点，说话粗声粗气而已。没什么大毛病，我反而更喜欢和她一起上体育课，因为她家很有钱，上体育课时总是会买许多零食。

我知道不可能会有人说出，“我喜欢毛佳佳。”这种光听起来都觉得奇怪的话来。

可是陆焱就说了。

这就让自信满满的我很尴尬了，闺蜜不是打听好了说陆焱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吗，他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捅破这一层纸，让我主动点，结果我主动了，他居然就用这么一句略带忧伤又透露着一丝淡淡的讽刺意味的话来终结我尽心尽力在大家面前堆造起来的形象崩塌成渣渣？

“我喜欢毛佳佳，”陆焱用他独具魅力的声音说，我把白眼甩到一边的教学楼上，然后听着陆焱把他的话顺了下去，“可是，我更喜欢你。”

我心满意足的接受了这个转折。

我以为陆焱很会说情话，可实际上他并不会，他只知道李白杜甫然后时不时会写一两首尴尬的诗句，可是风格却更似郭沫若。

比如：

你如果是天上的星星，那天空永远不会有太阳。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你已经足够闪闪发光了。

还有：

蝴蝶飞不进岁月，却把时间背负在双翼上。

我问他啥意思，他说，蝴蝶翅膀上的纹路花色啊。

我很想嘲笑他，可是还是忍住了，他太单纯也可能是蠢，只是我喜欢他的这种比女人还如水的性格。

可是我终究也被他的这种性格打败了。

彻底的失败，如同高考上交的白卷，我甚至还能清晰的记得监考老师在看到我崭新的试卷的那个瞬间迷惑不解的眼神，我却要假装无所谓的大方离开。

女人最怕男人的是什么？

是没有担当。

陆焱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那天是元旦前几天，每个班都出了黑板报，然后最后一天晚上集体大扫除，结束之后同学们走的七七八八，我和陆焱留下来擦前后门，陆焱提着一桶水往后门上冲了过去，那样快又干净，我们每次大扫除都会这样，只是不知道是谁没把后门关起来，以至于那桶水直接把门冲开，然后冲刷在那面刚刚完成的黑板报上。

陆焱的绝望，和我内心嘶声裂肺的呐喊。

后来老师发怒了，问是谁干的，没有人说话，那个时候我居然很瞧不起陆焱，老师问最后离开教室的是谁，我站了起来，陆焱站起来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下，然后天知道我是脑子抽什么风帮陆焱顶了这个黑锅。

因为爱情吗？鬼都不相信的屁话。

于是在毕业之前我和陆焱就因为这件事闹僵了。

“很气你知道吧，一个男人居然不敢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真可笑，更可笑的是我居然喜欢了这种男人两年，我一定是被墨水染瞎了眼睛，现在想想都觉得恶心，比你现在吃鸡翅的模样还让我恶心。”我看着毛佳佳愤愤的说。

毛佳佳一脸懵逼的看着我，呆了好几秒，我看了看她，然后提醒道，“酱汁滴了……”

我从来不怀疑爱情本身。

就像我相信自始至终的地球自转周期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一样。

高三下半学期我和陆焱一开学就掰了，因为整个暑假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讨厌这种冷漠，没有借口没有挣扎，仿佛寒冬时节如期而至的大雪，冰封千里之后的光景只能让人不断的摔跟头，而不是站在某处欣赏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有滋有味的诉说衷肠。

陆焱是心思细腻的人，而我不是，我理解不了就不去理解，我承受不起就选择放弃，对于陆焱我只能选择后者。

我坦荡又大方的性格真的是越来越不齿陆焱的胆小怕事，我原先以为那是他的生活态度，好比退一步海阔天空之类的，到后来我把蒙蔽双眼的爱情扯下来之后才发现，那其实就是优柔寡断。

至于高考交白卷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和毛佳佳打了一个赌，愿赌服输，那场赌局我输了，尽管毛佳佳并不当回事，可是我还是很负责任的去做了我该做的。

在我和陆焱分开之后，毛佳佳说陆焱还是喜欢我的，我不相信就和她打赌，我说，“如果陆焱还喜欢我，高考英语我就交白卷。”

结果不知道毛佳佳从哪里得到一封情书，陆焱的笔迹，写给我的情书。然后我相信陆焱还是喜欢我，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所谓的人财两失莫过于此。

我失去了爱情，同时也失去了明亮的未来。

我妈知道我高考英语交白卷气的煮了一个星期的粥，吃的我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把热情拥抱那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夏天。

我知道陆焱考的很好，吃散伙饭的时候，陆焱看着我欲言又止，看吧，他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的。我没理他，转过身看着毛佳佳正在吃她碗里的饭菜，于是我把白眼翻上天灵盖然后一股脑的喝下手中满杯的啤酒。

那种滋味像是大风吹进裸露的心脏，空虚被来来回回的滚动，然后蒸发成红肿眼眶挤出的眼泪。

只是我不知道这眼泪是因为身前同学们的喧闹还是身后陆焱的沉默。

我只知道从那以后的七年，我都没再见过陆焱。

直到现在，我的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陆焱的婚礼邀请函，说实话，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在厨房洗碗我老公坐在客厅说，“为什么不去呢？你们高中毕业之后应该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邀请函上新娘叫什么都没写，该不会是恶作剧吧。”我随口吐槽。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我老公知道陆焱，我曾经和他说过，那个害我高考英语交白卷的家伙，和那封蹩脚的情书。

婚礼当天，我如约而至，当我看着陆焱穿着正装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那个瞬间我真的有一点心动，我知道他这些年过的很好，他原本标准的五官也被岁月雕刻的精致起来，他一眼就认出我来，然后朝我微笑，如果我没有结婚我甚至有想要抢婚的念头，再想想我们家那位成天窝在书房看书呆头呆脑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更可气的是我进入大厅看到新娘的瞬间，我才明白什么叫造化弄人。

毛佳佳还是那个毛佳佳。

即便画上鲜艳的浓妆也遮不住她与身俱来的霸气。

我不敢相信和陆焱结婚的居然是毛佳佳？

这就像是贾斯丁比伯和贾玲结婚一样让人震撼。

那场婚礼算不上我的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但绝对印象最深。

毛佳佳说，“我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喜欢陆焱，又为什么不喜欢陆焱，可是我完全不怕，也没有你的顾虑。我爸资助陆焱出国留学，功成名就之后娶我为妻，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不能看得太重，否则会单身很久的。话说你还是单身吧？”

“我已经结婚了。”我淡淡的说。

“是哦，那就祝我们婚姻幸福吧。”

毛佳佳把酒杯举过头顶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个生活中的最大赢家不是畏畏缩缩的陆焱，也不是放荡不羁的我，是那个年华里被大雨淋湿的一朵山茶花，一朵无忧无虑盛放在最美青春里的人。

婚礼结束之后，晚上我们就去KTV唱歌，毛佳佳唱的最大声，可别说她唱歌是真好听，那么多年都没发现的天赋，期间也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房间的门关关合合。

后来，我离开的那次，关门声最小。

像深夜掠过清晨。

像台风掠过岛屿